当阳光照进阳台的时候，面包机发出“叮”地一声轻响，食物的香气溢满餐厅。龙宿市历史最悠久的街道，来往匆忙的车流穿梭于在微风中轻晃的梧桐叶间隙中。这里的景象与昨日相较并无不同，林霜倚将这样的景象定义为生活。
广播里放着不知名的轻音乐，爱尔兰哨笛与管风琴混合的悠扬调子，让人联想到夏季夜晚高悬于头顶的群星。
林霜倚闭上眼睛，梵高的《星空》浮现于脑际，昨晚的梦境让她想起了梵高在近乎疯狂的状态下所创作的这幅名作。
这实在是过于离奇了，自己为何会梦到小时候和玩伴一起看星星的场景呢？她几乎已经记不起那个男孩的面容了，连他说过的话也变得渺远了，但唯有梦境中自己呼唤他的名字时那种软糯稚嫩的声音依旧存留在记忆里。梦里不知身是少年，那梦境真实得让林霜倚误以为自己再度遇见了那男孩。
待回过神来时，林霜倚才发现自己似乎把荷包蛋煎糊了。
陆梵舟端着牛奶路过客厅，停下脚步注视着一脸悲愤的林霜倚，淡然道，“放着我来吧。”
“难得比你早起一回，不能就这么算了。”林霜倚坚定地摇了摇头，“今天周六，你有什么安排吗？”
“我有课。”
“那算什么？”林霜倚摸了摸鼻子，“课外兴趣班？”
“温教授的课基本上都安排在周六下午的文心咖啡馆里。”陆梵舟道，“是讲授中国古代神话的公共课，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听听。”
“温教授？难道是那个温启？”林霜倚目中涌起欣色，“我记得他，那是个很不错的人。”
“他的课徐子容一节都不会落下。”
陆梵舟一面说着，一面将猫粮装满，站起身时忽然瞥到林霜倚的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由得感到困惑。
“你想暗示我去见见徐子容吗？”林霜倚嬉笑着道，“可是今天一整天我都有约了。”
陆梵舟眼中掠过一丝愕然，“和谁？”
“陈教授！”林霜倚故意卖了个关子，继而抱着脑袋叫苦道，“他居然叫我去实验室修复简牍！苍天呐！周六还要加班……”
“修复简牍？”陆梵舟表示不解。
“云阳山最新出土的简牍！之前已经陆陆续续出土过不少简牍了，谁能想到这本汉代连载读物居然还在更新！就像记录《吉尔伽美什》史诗的泥石板那样！”
陆梵舟神色一变，追问道，“简牍上都记载了些什么？”
“我都已经快要忘记前回剧情了。”林霜倚露出苦恼之色，努力回想了一下，继而抚摩着下颌道，“简牍上记载的是一片赋文，作者不详，好像是说，有一位汉代的王，在一次出征的途中见到了一位自称来自海上仙岛的女仙人，姑且就称她为仙女吧。这个仙女给他讲了一个传说，说这世界上有四件珍宝，分别散落在神州各地，如果能获得其中任意一件，就能够位列仙班、长生不老。这些珍宝的获取条件实在是比集齐七颗龙珠简单多了，所以那位汉王果真就回答了一个字：然。然什么然呢，简牍上也没有多说。”
对于这位汉王究竟有没有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林霜倚没有半点儿兴趣，她甚至觉得这作者把牛吹得有点儿过，任何一个正常人类，只要智商在线，怎么会轻易地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的话，去追寻四件极有可能不存在的器物呢？
林霜倚知道自己没法和古人较真，往往是无巧不成书，泱泱华夏历史，逸闻趣事不在少数，她向来喜欢听这些故事、研究这些神话历史。
林霜倚将故事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番，并整理了一下思绪，继而道，“前情提要就这么多，因为这些简牍并不是按顺序出土的，所以故事并不完整，比如这个仙女所说的四件珍宝，究竟是哪四件？简牍上并没有写明，但是在某一根已经出土的简牍上，却已经写明了结局，这个汉代的王，确实得到了某件珍宝，并且实现了愿望。”
要不是因为这个结局实在太过诱人，她才不会去追这个俗套的地摊文学故事呢。林霜倚心想，王公贵族偶遇世外高人的故事她见得多了，西汉石雕描绘了大量神话故事，描绘西王母瑶池设宴景象的石雕她便见过不少。汉代文豪喜欢作赋，高兴时作赋，悲痛时作赋，拍皇帝马屁的时候还是作赋，简牍上记载的这篇赋就极有可能是用来讨好这位王的。
这位汉王大概是没机会领略现代玄幻修真冒险小说了，否则也不至于被这样一篇遣词造句毫无文采可言的赋所吸引。
唯一让林霜倚在意的，便是这篇赋所记载的结局。这作者在赋中明确表示这位汉王得到了珍宝。
林霜倚忍不住会想，这样空口造谣的事，征得汉王本人同意了吗？她倒是更愿意相信《桃花源记》式的结局，不确定的答案往往更能抓住人心，这篇赋文的作者显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故事实在没什么深意。”林霜倚晃了下脑袋，随手拿起了餐桌上的面包，继而道，“但我倒是挺在意，究竟是哪四件珍宝？这珍宝真的有龙珠那么神奇吗？它到底实现了这位王的什么愿望？”
陆梵舟感到一阵无语。作为一个沐浴在科学主义阳光教育下的优质青年，他实在想象不到“升天”究竟有什么可追求的，更何况寿命的无限延长会带来许多社会性问题。
林霜倚坐在餐桌前翻看手机新闻，云阳山的考古大发现进来频繁登上头条，她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陆梵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沉思良久，开口道，“关于你昨天说的，把催城交给源门这件事，我思考了一下……”
“啊？哦……我都忘了这回事。”林霜倚随口便道，“想给就给，不想给就算了，我可不强求你啊。”
“冷家比暗星社要好对付些。”陆梵舟道，“我原本决定和冷枚一起回源门，这样做也可以把暗星社那些鬼侍引向锦城，说不定能让心月狐现身。”
“你还想当王二小不成？”林霜倚笑了起来，眨了下眼道，“别逗了陆梵舟，源门深不可测，你没必要拼上自己的性命去那个冒险。”
陆梵舟动了动嘴角，却未能说些什么。
“能和我说说关于谢恒光以及暗星社的事么？”林霜倚忽而问道。
“还不动身去找陈教授吗？”
“那就在我走之前把它说完吧。”林霜倚微笑道。
陆梵舟垂下视线，斟酌了片刻，“谢恒光曾经是我的搭档。我退出暗星社，心月狐派他来追杀我。那天晚上他来找我，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就是我并没有动手杀他。”
“那场车祸……你在场吗？”
“那场车祸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陆梵舟顿了一下，拧起了眉道，“是天狗，那辆车原本不应该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是陈啸改变了时间规则，但是他不知道天狗对我无效，所以在那辆车出现的那个时间点上，经过那里的人不是我，而是谢恒光。我尽力去阻止了，但是在天狗的作用下，我虽然能够脱身，却不能改变他人的命运。”
“你不知道我有多自责……”林霜倚垂下了头，眼中眸光浮动，“但是现在却觉得好像放下了一点，往者不可追，我阻止不了已经发生的事，但是在往后，我不会再让悲剧发生在我眼前了。”
陆梵舟注视着林霜倚的侧脸，嘴角微启，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在一阵沉默过后，他道，“有些事你没法强求，不要做无谓之举。”
林霜倚抬起眼，与陆梵舟对视，她体会到了陆梵舟的关怀之意，虽然陆梵舟还是那么惜字如金。
林霜倚偶尔会觉得，陆梵舟像是那种看破天机的得道之人，这些人往往喜欢把话说一半，留一半，但她更愿意相信，陆梵舟只是凭借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判断局势、观测未来。
陆梵舟仿佛背负着什么，他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圈里，故意与旁人拉开了距离。在与冷燮交谈过后，林霜倚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她可以等陆梵舟自己走出来，但她觉得陆梵舟自己很可能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林霜倚倏然笑道，“行啦，我也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你别用那种严肃的眼神看着我啊，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嘛……”
陆梵舟眼角闪过一丝愕然，故作镇定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继而道，“七点四十了，还不走吗？”
“啊？”林霜倚愣了一下，猛然从椅子里弹了起来，“天哪！已经这个点了吗？我还没有化妆！”
陆梵舟注视着林霜倚毛毛躁躁地叼着面包，在屋子里来回转圈的模样，嘴角在不经意间上扬了几分。
牛奶已经见底，林霜倚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回来做！”
“随你买什么。”
“啊！那我想喝炖鸡汤……你可别乱跑，记得把晚上的时间留给我！”
关门声响起，陆梵舟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视线逐渐渺远，整个人进入了放空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