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二十分钟,陆梵舟看了看表,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
树影在窗前落下了朦胧的影子,雨迹顺着玻璃滑落,蜿蜒成溪。教室里充斥着纸笔摩擦的沙沙之声,陆梵舟一手撑着太阳穴,耳边回绕着淅淅沥沥落雨声,他的心已经不属于考场了。
交卷铃声响起,陆梵舟交上答卷,随着人流一道走出教室。
“晚上有空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唱歌?”
“好啊,一起吧。”
“晚饭吃什么?”
“不知道啊,你点外卖吧。”
七嘴八舌的交谈声从耳边掠过,陆梵舟避开人群,往教室后门处走去。学生们大多撑着伞来考场,且大多把伞放在教室外的窗台上。在进考场前,陆梵舟顺手将雨伞挂在了门把上,那个地方看起来足够显眼,不至于被其他的伞所淹没。
陆梵舟忽然停下了脚步,片刻后,他转身看向了走廊上拥挤的人潮,又扭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门把。
正值下课时间,校园内随处可见撑伞的身影。各式各样的雨伞穿梭在雨迹里,陆梵舟眼神迷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但却足以威胁他性命的事。
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仿佛那张脸上不曾出现过慌乱。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陆梵舟接起电话,视线仍旧在雨迹中徘徊着。
“追踪源门的人,你可以交给其他人去做。”陆梵舟微眯起眼,“我有其他事要处理……你不用知道。”
他沉默着聆听电话那头的声音,双目注视着不远处那站在雨中的黑影。
“我想他已经找上门来了。”陆梵舟缓缓放下手机,挂断了电话。
他与那人影对视了一眼,雨迹阻隔了视线,男子的身形有些模糊,但那邪鬼面具却具有足够的威慑力。
雨滴落下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陆梵舟伸手接过一滴雨,那雨水悬停在了他的手掌中。天地间的沙沙之声戛然而止,鬼面男子倏然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骤然向后仰去,玄铁枪自斜地里刺出,擦过他的门面,灼热的刺痛感自脸颊上传来。电光火石之间,鬼面男子已刺出第二枪,锋芒丝毫未减,毒蛇刺出獠牙。
陆梵舟后撤几步,与那男子拉开距离,站定在了雨地里。
雨滴落向地面,落雨之声奏响。
鬼面男子收起枪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陆梵舟。陆梵舟微微侧头,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几秒,雨水很快便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你认识我。”陆梵舟缓缓道,“为什么不说话?怕暴露身份?”
男子并无回应。
“时间解离对我造成了一点儿影响,大约两秒。”陆梵舟抬手抹去了脸颊上的血痕,沉声道,“如你所见,我没有带任何武器。如果时间解离对我造成的影响延长一秒,如果你手中握着的是真正的催城,那我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
鬼面男子紧握玄铁枪,摆开防御之姿。陆梵舟抬起眼,注视着站在台阶上的身影,视线中逐渐浮起雾色。
“你的身份是暗星,我说得没错吧?”陆梵舟沉声问道。
鬼面抬起枪,以枪尖对准陆梵舟,作进攻之姿。
“想要得到催城的人是谁?暗星社幕后的那位?”
“别来问我,你比我更清楚真相,先回答我的问题。”鬼面冷声道。
“以前在暗星社的时候没机会知道真相,现在也没有了解的欲望。”陆梵舟冷声道,“我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穆战,你和刘灼提起过你的身份吗?”
鬼面身形一僵,紧接着浑身轻颤起来,“他是荧惑,是独一无二的,我只是千千万万暗星中的一个,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他我的身份?”
陆梵舟挑了一下眉,不等他开口,男子继续道,“不过,他还是发现了。”
陆梵舟揣摩着对方的语气,那声音带着几分柔意,以及一丝遗憾,这出乎他的预料,他并没有看见对方恼羞成怒的一面,他错估了穆战对待刘灼的态度。
男子收回枪,摘下了面具,双目垂视着地面,“你觉得暗星生来就该被荧惑的光芒碾碎吗?可我宁愿当隐藏在荧惑背后的那颗暗星。荧惑主杀伐,同时也维持着秩序的平衡。他可以轻易摧毁一切,但也能保护好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陆梵舟一时有些分不清穆战究竟是在说星象,还是在说他心里的那个人。他忽然想起了陈啸的那些话,当主星光芒四射的时候,可以轻易地掩盖暗星的光辉。就好像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也会独自承受着带动着齿轮运转的强大压迫感。
“我想紫微星社会欢迎你的。”陆梵舟的语气低沉而缓和。
穆战摇了摇头,手中长枪握紧了几分,指节有些发白,“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在这里打倒你。你没有了那件兵器,虽然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状况,但我的使命就是取你性命,不管用何种手段。”
陆梵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钟楼,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眼下正值下班高峰,坐公交车或许来不及,在那之前,他还得回家换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尽管这一场约定已经在他的生命里预演了很多回,可他不想随便应付了事。
在秒针转过四分之一圈的时间里,他思考了很多。
最终,他抬起眼看向穆战,“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我现在想知道答案了,你们这些鬼侍现在由谁驱使?他想杀我?叫他自己来,我会等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穆战凝起眉,眼角掠过一丝困惑之意,“心月狐一直在找的人,是不是你……”
“我现在没有时间解释这些,我要去赴约。”
陆梵舟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林霜倚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她已经在赶往市区的公交车上了,路上有点儿堵车,预计会晚几分钟到达市区。
他忽然瞥到了穆战眼中卯起的决意,那是值得敬畏的眼神,穆战横握长枪,扫开半圆弧度,身体微微前倾,弓步扎开。这姿势代表着持枪者已经做好了决斗的准备,被决斗者必须全力以赴,直到双方任何一人倒下。
这种仪式,源自于一个相当古老的没落民族,陆梵舟记得这个仪式,就像他记得催城枪法的每一个招式,它们都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在灵魂深处搏动。
陆梵舟轻蹙了一下眉,目光中的锋芒一闪而过。他再度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视线在某个名字上停顿了片刻。
“没有了那件兵器,你还有什么招数?”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陆梵舟无暇应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至少错算了一点,眼前不止穆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