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宿市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迎来了第二天的黎明，一切都安逸得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唯有刺骨的寒风似乎还留存有昨夜的危险气息。
林霜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而舒适的床上，仔细回忆起来，似乎是陆梵舟把她抱回了家。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陆梵舟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滑落到了床下。
林霜倚弯腰捡起外套，听到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这次善后异常轻松，多亏林姑娘发动星象之力将战场转移。”
“那星魔体真的是赤霄吗？核实一下，赤霄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
“抱有这种疑惑的不仅是你一人，比起这个……你的观测目标似乎不受控了，有必要彻查一下原因。”
“还是先看好催城那家伙吧……”
林霜倚走到门边，说话的是个陌生男子，似乎来自观测者协会。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与之对话的乃是周彧。
周彧很快便察觉到了门边的动静，抬眼看向林霜倚。这个面色冷毅的男人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林霜倚对周彧所释放的气场敬而远之。
总之，这个不同寻常的家伙，是不能轻视的存在，直觉这么告诉林霜倚。
“小舟不在家吗？”林霜倚环顾了一圈，发出了询问。
周彧送走了来访者，转身走到厨房，将一碗粥端给林霜倚。
林霜倚愣了一下，道了声谢。
“他留给你的。”周彧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他去哪儿了？”林霜倚喝了一口甜粥，还有些温热，口感正好。
“身体机能出现了问题，去做检查。”
“是具象化带来的后果吗？”林霜倚道，“你是观测者协会的人？对Doll有所了解吗？”
“我就是。”
“哦……嗯？”
林霜倚停下了进食的动作，看向周彧，瞪了下眼。
“有时候为了发挥Doll的最大技能，会舍去一些不是那么必要的情感维系功能，请你理解，我不想和大多数人类搞好关系，绝不是因为我厌恶和人类交流。”
林霜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为了让星象之力得以重现，让那些无法被常人驾驭的力量能够被控制，Doll在诸星界得到了普及。”周彧解释道，“对了，诸星界这个称呼，好像还是刘云起提出来的，虽然他并没有见到Doll这项技术的成熟，但毫无疑问，他提出的很多假设和理论都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林霜倚发现自己总是在无形之中忽视了Doll这异于常人的存在，他们和人类是不同的，但于她看来，Doll的诞生，选择权并不该由人类来掌控。
“你和陆梵舟是同类么？”林霜倚摊了下手，“我这么问，是不是有些奇怪？我只是想更多的了解Doll这种存在。”
“陆梵舟，或者说是催城……”周彧环抱起双臂，“据我所知，他的造物主并不属于这个世界。Doll是靠星象之力维系的，但陆梵舟的身上显然没有那种足够强大的星象之力。或许，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Doll，而只是存在于现世的一缕幽魂而已。”
“有点残酷，你说得太直白了。要是我能记起更多的关于素墨的事，大概就能更多地了解他了吧……”林霜倚抿了一下唇，眼中掠过悲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对于人类来说，并不是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都是好事。”周彧眺望着窗外的风景，目光悠然，“我还是觉得，维系人际关系是件麻烦事。”
“所以你才不打算加入我们吗？”林霜倚问道。
“身为观测者，我只是不想干涉局势。”周彧冷着脸道，“星象师的本职工作仅仅只是观测而已，数千年过去了，事实证明，干涉局势并没有好下场。”
林霜倚感到哑口无言，周彧说得仿佛在理，但她显然不是周彧那一派的。
“如果我能改变的话，我绝不会坐以待毙。”林霜倚道，“这和文物鉴定不一样，修复文物讲求保留原貌，但是当生命在我眼前流逝的时候，我会选择干预并阻止，这是我的理念。”
“你坚持你的想法，我坚持我的，我并不反对这种多样性。”周彧摊了一下手。
林霜倚心想，能够在性命攸关之时仍旧保持这份理性，或许这就是Doll吧，但陆梵舟显然的思维方式和举措显然和Doll不同，这才是人类。
这世上毕竟有些东西是无法代替的，陆梵舟心中一定有所坚持，她能感受到陆梵舟的心意。
“陆梵舟为什么会受到那柄长矛的影响？我对具象化之术不是很了解，但是，总觉得很危险。”
如果陆梵舟的状态愈发恶化，变作自己不认得的模样，自己又该何去何从？不知不觉和陆梵舟的关系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察觉到这一点时林霜倚自己也怔了一下。
“等他回来之后，你应该亲自问他。”周彧道，“不过，我推测他不想提及这个话题，催城的异变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勾陈晦暗无光，紫微星罗上一定也有所体现，这是异位、甚至陨落的前兆。”
看来碰壁的不止自己一个啊！林霜倚双眉拧到了一起。直觉告诉她，陆梵舟本人似乎知道一些真相，但不打算向自己说明。
周彧拧了把鼻梁，起身离开了桌前。
正午时分，陆梵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看起来仍旧是无事发生的平淡模样。
“你回来啦？”林霜倚举起马克杯，“我刚泡的牛奶，要喝吗？”
陆梵舟愣了一下，“那是我给布丁准备的。”
“哦？”林霜倚看了一眼杯子里的牛奶，抬眼道，“可是，我看你平时也很喜欢喝这种牛奶啊，莫非你抢布丁的牛奶喝？”
陆梵舟移开视线，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霜倚脸上绽开笑容，“检查结果如何？有没有找到控制的办法？”
“如果有那么简单，他们也就不用那么忌惮我。”陆梵舟摘下围巾，伸手掸去了发梢上和衣领上的水珠，“我只是去了一趟燕城总部，确认了一件事，冷燮的身上也在发生某种变化，他和我一样，经历过生死替换，是比较容易受到过去的记忆影响的人。”
“这我知道，是戚吾让他回想起了过去的身份和记忆。”林霜倚垂下眼道，“但我不知道过去的记忆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至少对我来说，那些记忆就像是一场梦，我无法将素墨的经历当成我自己的。”
陆梵舟摇了摇头，“这不一样，他所承载的，不仅仅是青鹰的记忆，还有那些曾经死在青鹰箭下的那些亡魂的怨气，这极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从幽冥神枢回来之后，冷燮变了很多，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他当初射杀夜莺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刘灼也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
陆梵舟竟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想法，林霜倚不禁有些惊异，但紧接着她忽然意识到，冷燮所面临的这种困苦，陆梵舟同样也曾经历过，或许现在仍旧如噩梦般缠着他，但这些他从未提及。
“那你呢……”林霜倚看向陆梵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霜倚，我的状况不乐观。”陆梵舟坐到了林霜倚身边。
在说完这句后，他便再无动静。
林霜倚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掌覆到了陆梵舟的手背上。她明白陆梵舟的忧虑，尽管仍旧是那么别扭，但陆梵舟这一回算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向林霜倚发出了求救讯号。
“下一次刘非出现在你的面前，或许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谁？”
“刘非，星象之力弈星诀的持有者，寄宿于矛内的另一个我。催城矛对我的侵蚀，他帮我抵挡了许多，你可以将他看作是那柄矛的化身，而我因为弈星诀而得以保持自己原本的情感与理性。”陆梵舟解释道。
“我更愿意见到你。”
陆梵舟他扭过头，注视着林霜倚的双目，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梢。
“霜倚，你要明白，我活着便是为了你。”
“不要轻易说这这种话。”
“你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回答了。”陆梵舟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撇过头看向远处，眼中似有光亮划过。
林霜倚脑海中倏然闪过一点灵光，“你记得关于素墨的事？她是不是第一个说你的手很好看的人？”
陆梵舟怔了一下，应道，“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会儿我们似乎才认识没多久，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的回答？”
“因为你当时的回答让我很意外啊。”林霜倚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道，“噢……难怪你会那样回答，既然如此，第一个向你表白的人也是素墨了？看来我的眼光一直都很准，我认准的人一直都没有变。能让月轮城大祭司青睐的陆梵舟选手，你果然很不一般呐！”
林霜倚略有些不甘，嘿！原来自己竟比那位月轮城的大祭司落后了数千个年头？这算什么？
“其实真相和你所想的有些出入。”陆梵舟道。
“真想亲眼看一看。”林霜倚流露出向往之色，“我这人就是这样，对那些过去发生的故事非常在意。既然你不肯亲口告诉我，那我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陆梵舟脸上浮起怅然之色，“我更希望你永远不要获得素墨的记忆，月轮城和白虎城，发生了太多太多事……但事到如今，我知道有些事已经无法避免。”
“你不喜欢追忆过去。”林霜倚嘴角微扬，用手指戳了戳陆梵舟紧抿的嘴唇，继而道，“但人不可能抛下回忆而活着，那样和别的生物又有何不同呢？我活着便是为了看一看这世间万物，一探究竟。”
“因为并不都是好事，也有些不愉快的回忆。”陆梵舟摸了摸林霜倚的脑袋，声音低缓，有些渺远，“回忆里有憎恨、有屈辱，还有太多追悔莫及的情感，我不能靠这些活着，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活在过去没什么意思。”
“但是，有些情感是不会改变的，即便过了千百年。”林霜倚道。
“不错。”陆梵舟缓缓闭上双目，在林霜倚额上轻吻了一下，“我爱你，从来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