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在长石板上,略带冷峭之意的风为小巷里增添了几分寒冷的气息,空气近乎凝结。
刘灼一手握着伞柄,注视着前方的人影,眼神由幽邃转变为犀锐,一抹冷光划过眼眸,如流星转瞬即逝。
“需要我提醒你吗?冷燮,你的箭势变了。”刘灼沉声如水。
冷燮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眼中多了几分薄凉之意。
“这就急着要走了?”刘灼略一侧头,眼中浮动着笑意,嘴角扬起的弧度敲到好处地保持着一份高深之意。
“我不走的话,难道还等着协会的人来找我吗?”冷燮侧过头,视线看向小巷深处,“让一下,别挡路了。”
小巷弯弯,一眼望不到尽头,月亮坠入云海,冷燮眼中的光辉亦随之逐渐暗淡,前襟上的那枚胸针却在夜色中散发出幽冷的青光。
“要说协会的人的话,早就来过了。”刘灼走上前去,拍了拍冷燮的肩膀,“至少赏个脸,陪我喝一杯吧?朋友?”
冷燮打量了一眼刘灼,面无表情地跟着刘灼一道进入云中酒吧。
早就候在一旁的侍者端上了一杯鸡尾酒,两人一道坐了下来。
“我亲自调制的,味道如何?”刘灼说着,往冷燮杯中加了一枚橄榄,“这样好看多了,增色不少。”
“真不敢恭维……”放下酒杯,冷燮连咳了几声。
刘灼有些受挫,嘴角的笑意敛去了几分,眼中多了几分疑惑,“有这么烂吗?我打算将这款鸡尾酒命名为青鹰。”
“我劝你打住这个念头。这杯酒太辛辣了,你一定没有好好调整配比。”
“我这不是赶时间吗?改天请调酒师给你调一杯更好的。”刘灼挠了挠太阳穴。
“下次我教你调酒。”冷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门口,又扭头道,“有什么正事吗?该不会是特地请我来喝酒吧?”
刘灼做了个挑眉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学会调酒了?”
“打工的时候学会的。”
刘灼故作不悦之色,“噢,上回请你来我酒吧调酒,你还推脱,哥们,这就是你不厚道了。”
冷燮摊了下手,心不在焉地应道,“有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刘灼并未应话,他留意到了冷燮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之色。
冷燮咧嘴笑了一下,将视线移到别处,“最近事多,我可能忘了。”
“冷燮,青鹰的记忆对你造成了影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刘灼神色严肃,再不似先前那样轻浮。
冷燮眨了下眼睛,看向刘灼,眼中带着捉摸不透的神色。
刘灼环抱起双手,双眉一拧,冷声道,“不要和我玩‘猜谜’游戏,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在幽冥神枢,戚吾的指点下。”冷燮面色黯然,“也是偶然,林霜倚的预见之识发动,触发了我对过去的回忆,在她的结界中,我看见了那些景象,那是冷旻的记忆。”
刘灼神游了片刻,脑海中掠过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回过神来时,发现冷燮正以复杂的神色凝视着自己,犹如苍鹰凝视深渊。
“不不,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那个苍狼领主。”刘灼扬了扬手,继而道,“光神说,星罗的更迭不可逆转,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晨曦之民开始重返这座历史舞台,这大概正对应着星象之力接连出现,一部分星象师找到了过去的记忆。”
“这并不是什么预言,是人为之力。”冷燮注视着酒杯,目中冷光浮动,“如果你了解懿容君,了解月轮城中那七位被视作天神的祭司的能力,就会明白,所谓的古老预言,其实是一场有预谋的苏生之术罢了,就像流传在埃及那片古老土地上的法老王预言。”
刘灼沉默了片刻,忽而笑道,“你说你去幽冥神枢的目的是追踪冷枚的动向,但事实上,冷枚根本没有去幽冥神枢,也没有和徐子容达成任何合作协议,你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好让自己前往神枢的理由看起来冠冕堂皇。”
冷燮晃动了一下酒杯,冰块撞击杯身,发出悦耳的奏乐声。
“或许,我该叫你青鹰,月轮城的大祭司青鹰。”刘灼侧过头看向冷燮的侧脸,笑问道,“你到底去幽冥神枢做什么?”
冷燮并未多话,片刻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骨笛。
“寻回属于她的东西而已,她为我付出太多,我总该偿还她的。”
刘灼眸光微动,将那骨笛打量了片刻,略有些捉摸不透,“这是……”
“青羽的东西。”
“那个女孩长得很像净琉姑娘。”刘灼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意味,“你相信缘分、或者说宿命这回事吗?过了千百年,跨越了时空,你还是爱她。”
“你也还是喜欢她,荧惑之主。”冷燮看向刘灼,眉眼舒展开来,这将话奉还给了刘灼。
刘灼抖了抖眉毛,“我和你有些不一样,我爱的自始至终都是小夏,至于那个苍狼领主,他喜欢的是那位大祭司袭音。”
冷燮未置可否,刘灼垂下头摸了摸鼻子,“不过,很难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些宿命的意味,我现在倒要承小夏的情了,如果没有她的推动,这荧惑之力哪轮得到我来继承。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什么,这因果是迟早要斩断的,可惜陆时那不守信的家伙放了我鸽子,我没法找到他,只有等他来找我。”
“你的思维方式还是那么清奇。”冷燮笑了笑。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刘灼轻笑一声,看向别处,缓缓道,“人各有志,有的人希望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有的人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我只想要那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一个承诺,一句关怀的话,或是手牵着手的旅途,于他来说便是活在这世上的幸福,人生百年,他来过一回、爱过一人,这就足够了。
在这一点上,刘灼倒是觉得,自己和那位苍狼领主或许有几分相似之处。他渴望的并非荧惑那灼眼的光芒,他能抓住的,不过是流星划过天际的那转瞬间的光辉罢了。
“惑心,每个人都要经历不同的人生。”冷燮注视着刘灼的双目,末了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要明白,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珍视的人。”
“我不会干涉你所做的决定。”刘灼顿首道,“我只是觉得,你最近有些反常,变得陌生了,所以想找你聊聊,正好林社长也有此意,便委托我代理了。”
“我承认,青鹰的记忆对我造成了一些影响,但他只不过是让我沉淀了下来,看清了某些事。”冷燮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酒,“他让我把以前放不下的,全都放下了。”
“希望这一回你是真的走出来了。”刘灼笑了起来,眼中涌起暖意。
他扭过头,留意到了酒吧门口进来的身影。
唐净琉带着白色的贝雷帽,更显得皮肤细腻如雪。
“看来你该走了。”刘灼说罢,对唐净琉笑了一下。
“荧惑之主,你的八卦精神让我很意外,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做思想疏导工作。”唐净琉面不改色地说道。
刘灼一时无法辩驳,只得摇了摇头,斜斜地上扬嘴角笑了起来。
于是冷燮挽起了唐净琉的手,对刘灼点头致意了一下,二人离开酒吧,打道回府。
过了半晌,刘灼仍旧坐在吧台前,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还不打算出来吗?”
穿着黑色正装的人影走到了灯光下,将空酒杯放到了吧台前,随即坐到了刘灼身边。
“你看,你赌输了,我就说他会乖乖承认的。”袭律的笑容带着些雅痞气息。
“你早就知道了?他去暗星社找过你?”
“很早以前的事了。”袭律感慨道,“是我主动向他发出了邀请,关于骨笛的线索也是我提供的,观测者协会对于西沙阙的了解可不比双子星社少,或者应该说,我们才是最先留意到诸多神枢存在的团体。”
“这会儿就不要耍宝了。”刘灼道,“我输了便输了,你开条件吧,我无所不应。”
“我知道你是个爽快人。”袭律露出了一个极不易察觉的笑容,“有没有兴趣加入暗星社?”
“那我得考虑一下。”刘灼蹙了下眉,摆起了架子道,“你知道我是紫微星社的人吧?”
“现在何必分得那么清呢?我们的共同敌人是西沙阙那位君主、和他的部族的崛起。”
“这可说不准呐。”刘灼挑了一下眉,“协会的人,当年夺走春秋毫,并指示部下杀死韩凌的,不正是你的那位上司么?难道是我失忆了?”
袭律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又替刘灼添置了一些。
“你还没明白吗?我和陆修不是一路的,我的兴趣不在圣器,催城也好,春秋毫也好,那些力量对我来说不过偶尔。”
刘灼的视线中带着玩味的神色,他领教过袭律那种深不可测的力量,能让他毫无抵抗之力的,想必是凌驾于至今任何一种星象之力之上的力量。
袭律这人的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出于个人的恶趣味,这样的人物远比懿容君、或是陆修更为可怕,他猜不透袭律,也不想和袭律打交道,但这人是他未来的小舅子,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除非这个世界也像那些神枢一样完蛋,那么他只能祈祷在掌管时间的光神所编织的梦里,他和袭小夏的故事能够重演一遍,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早早地把握机会,不再错失。
“我不想加入暗星社,换个条件吧。”刘灼的语气不再像先前那样有底气了,他发自真心地希望自己有和袭律谈条件的平等权力,尽管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就离开袭小夏身边,不要再去打扰她。”
“你在说什么?”刘灼脸上闪过不悦的神色,目光中带着冷峻之意。
他忽然意识到,袭小夏确实有好几天没有去篮球部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在路过操场的时候瞥一眼他打球的模样,很多很多时候,情况都与以前不同了。
自从他将袭小夏从那个覆灭的神枢中带回来之后,袭小夏便请了病假在家修养。他虽然登门拜访过几次,但小夏总是显得有些沉闷,看起来似是因生病而精神欠佳。
就在昨天,他路过花店,买了一束蔷薇,请花店的店员包装起来,送到袭小夏家中,却被告知无人接收,但那会儿他却没能反应过来,这其中是否有何不妥。
“小夏怎么了?”刘灼忽然有些不安。
“我决定带她离开龙宿市,去英国住上一阵,明晚的飞机。”袭律道,“你应该感到高兴,你很快就见不到我了,至少不会看见我的脸,我知道你对我抱有很大的敌意。”
“我不喜欢做选择题。”刘灼神色严峻,右手中指轻扣了一下台面,“加入暗星社,离开袭小夏身边,你拿这两个选项威胁我?”
袭律冷笑了一声,“呵,这样也能让你感受到威胁吗?刘灼,你太奇怪了。”
“给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为什么要带她离开?”刘灼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中凝起疑色,“小夏同意了?”
袭律十分随意地点了下头,“她当然同意了,在英国住上一阵,没准可以让她忘记那些不必要的烦忧,减轻她的痛苦。”
“什么意思……”刘灼的眼中涌起了阴色。
“我应该说过吧,你得把荧惑之力还给袭音,现在的你取代了荧惑的位置,袭音便不复存在了。袭音的消失,使得袭小夏的记忆受到了影响。”
刘灼锁紧了双眉,等待着袭律的下文。
“她开始忘记身边的人,现在的她不记得任何一人,当然也不记得你,从那座崩裂瓦解的神枢回来以后,她失忆了。”
刘灼的手悬在了空中,一时间竟忘了放下酒杯,似是没反应过来。
袭律将空酒杯推了出去,接着掏出了几张纸币,示意侍者收好小费,随即用湿纸巾擦了擦手,起身离开了吧台。
他留给了刘灼足够多的时间来思考,等他慢慢回味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