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想起来了,他想要呼唤的那个名字,他心底里埋藏着的那份不安与惊惶,他的喜怒哀乐和嬉笑怒骂,他曾经的全部的炙热感情,都已经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那个女孩身上。
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坚持走到这一步?惑心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总是对自己的感情毫无察觉,他总是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珍惜之物从自己眼前消逝,那些离他而去的人就像淌过苍狼城城门前的河流,永远也不会回头。
手中的玉石隐隐发烫,像是对熟悉的气息发出了呼唤。惑心抬起头,注视着高丘上的身影,眼中渐渐燃起了光亮。
他像一只扑向火光的飞蛾……
袭音的笑容终于由无数个日夜中的幻想变成了眼前所见的现实,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触碰那张令他在无数个日夜肝肠寸断的脸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唤那个在心底里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然而,未等他开口,一记手刀却重重地劈落在了脑后。
为什么?袭音?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做?
他已经不愿再多想。
袭音把惑心搂在怀里,将他的鬓发整理起来,又摸了摸他的嘴唇,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黑影毫无任何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再往前走下去的话,就该抵达故事的终点了。”黑影合上手中厚重而古老的书本,发出了阴郁的笑声,“真是奇妙啊,能够亲临现场可比看故事或是演出来得有趣多了。”
“请你把他带走,接下来你想怎么做,都随你的便。”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吗?这交易非常划算。你选择接受你的星象之劫,我选择实现我的理想。”
“该使用你的技能了,把他送到那个世界线去吧。”
“当然了,我是严格遵守约定的人。”黑影点了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道,“嗷!对了,有件事不得不向你坦白,我最多只能带走一个人。事先说好的是带走惑心,这样一来,你就必须留在这里了。”
“怎样都无所谓,把他带走就行了,只要他能活下去……”
只要他能活下去,我就同样可以……
“不惜做到这一步也要救他吗?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真是可敬可畏,我越来越不懂你了,荧惑之主。”
“你本来就不懂。”
“嗯……”黑影将双手负在身后,视线里注视着远方天际粉红色的云彩,“我可没有像你这样想要独占一个人的自私想法,那样做太狡猾了,如果他醒来后被告知真相的话,一定会杀了你的。”
“可惜他永远都没法杀掉我,这个世界已经快要完蛋了,另一个世界的他也不会再记得我。”
袭音注视着惑心紧闭的双目,那对在每个日夜中细瞧了无数遍的眉眼,此刻却似乎变得怎么也不够看了。他的神色是那么柔和,仿佛入睡的出生婴儿般平静安详,他的颧骨、他的鬓发、他的唇角……
“我非常好奇,袭音,倘若时间可以颠覆,你还愿意这样做吗?”黑影突然问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袭音一字一句回应道。
她站起身,将惑心交给了从黑色雾气中缓缓现形的君主。
她还有很多话想要传达,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一切都将终结。她曾经活过的证明将不复存在,就像战场的黄沙一样消散殆尽。
做完了这一切,袭音再度回到了那个酒馆,一切的起始点。
街巷上早已空无一人,月光惨白。初见苍狼领主时的一幕幕浮现于眼前,袭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风声糅合着夜莺的歌声、带着初春的微薄凉意……
时间的脚步开始放缓,紫微星罗运转,袭音身周的景象开始倒退,然而其本人却丝毫不知。
陆时拨动紫微星罗上的经纬,眸光沉静如水,刘灼注视着他的动作,他留意到陆时对自己轻点了一下头,便扭头看向了那家酒馆。
他跨出了一步,跨入了那个看似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世界。
古铜色的紫微星罗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妖冶赤光,仿佛能够摄入人的灵魂,代表经纬的圆环缓慢转动着。
“袭小夏。”
龙宿大学招新现场,原本已经离去的校篮队队长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
袭小夏吃了一惊,刘灼竟对她笑了,她从未想过,这只猴子竟也会露出那样温暖的笑容。
林霜倚正盯着突放异彩的紫微星罗,浑然未觉眼前之景。
倏然间,无数的画面涌进袭小夏的脑海,银色的山丘、冰封的城池、黄昏落日的山谷霞光……
“惑心……”袭小夏双目失神,喃喃道。
霓虹闪烁,流光退去,车流不息,人群如漏斗中砂砾般缓缓流动,万物更迭不息,时光亦不曾止步。
站在高楼上的年轻男子将下颌埋在围巾里,兜帽下是一张严肃冷峻的脸,华灯在他眸中渐渐落下,属于夜晚的舞台正在缓缓升起,阴云很快聚拢起来。细密的雨滴,如同远古的巨人缓缓挪动的沉重脚步,将人拖拽进古老而破碎的梦里。
男子的目光在不远处的博物馆建筑上停留,很快,他遮起了兜帽,如同暗夜中的蝙蝠一般无声地滑进了雨幕之中。
雾色如同黑色薄纱般笼罩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市。空气里浸润着深秋的夜晚特有的寒冷而潮湿的气息,道路上行人稀少,连博物馆门口的执勤保安也打起盹来,牧羊犬安静地蹲坐在保安脚下,以困倦地目光注视着来往车辆。
男子无声地潜入大厅,昏暗的展览室内散发出历史文物特有的尘土气息,雨声沙沙入耳,带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入梦。
男子伸手划下星象符号,玻璃展柜被打开了。他将展柜中的骨笛取了起来,沉寂千年的骨笛突然发出咯咯轻响,偌大的厅堂内回荡着令人胆颤的回音。
室内雨滴空寂,夜风寒彻,室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如群马奔腾,众鼓齐擂。极度的喧嚣之中,冷燮紧紧地握着那枚骨笛站立在微弱的孤灯下,显得出奇地静。
此时此刻的大洋彼岸,日本东京,新干线穿过一望无际的原野,偶尔有粉色的樱花瓣沿着雨迹落在玻璃窗上。项毅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回到此处。
邮件提示音响起,项毅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间,眼下,那个时区大概正值正午时间吧。
邮件的内容是一张照片,白色的鸽子停落在广场各处,距离镜头最近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长发男人,男人胸前佩戴的徽章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辉,然而更吸引项毅的,是那张令他无比憎恨却又无法忘却的脸庞。
列车开始减速,都市的霓虹渐渐映入视线。
项毅穿过嘈杂的人流,拐进了一处幽僻的小巷。细雨依旧淅沥不止,电线杆上栖满了黑鸦,夜猫在街巷深处流窜,时而发出像是哀嚎般的呜咽。
“抱歉,先生,没有单人间了,倒是有剩余的双人间,如果您不介意合宿的话……”
前台服务员的声音渐渐远去,项毅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街巷深处。
这里是侦测的绝佳位置,没有必要再另寻旅店了,合住双人间似乎有些勉强,却也在合理的接受范围之内。
“双人间,就这样吧。”
项毅拎起行李箱,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了房卡。
与他同室的旅客似乎还未抵达,项毅将手提箱放在床铺上,解锁开箱,从中掏出狙击枪,将消音器组装起来,又将子弹尽数装入弹夹。
他在窗帘后方静立了片刻,沉默着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将瞄准镜对准了不远处街巷中的一处民宅。
橘黄色的灯光下隐约露出了黑色的人影轮廓,却因窗帘的遮掩而显得模糊不可辨。项毅移开了视线,思索着是否该采取另一种方式前去暗杀,比如,伪装成NHK的收费员。
门铃声将他的思绪牵引回了现实之中。项毅迅速将狙击枪放进了高尔夫球包中,又将床铺上的弹匣尽数扫到了床底。
“打扰了,先生,我来替换您的生活垃圾。”
“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项毅回复道。
居然不是和自己同住的那位客人吗?项毅将搭在门把手上的手缩了回来。
“先生,我还需要确认一下您房间中的设施,方便开门让我登记一下物品吗?”
“稍等。”
项毅迅速环视了一圈屋内,确保并无可疑物品之后,他将门锁上的链条放了下来。
在打开门的那个瞬间,项毅听到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却令他感到无比熟悉的声音。那一瞬间,大脑完全脱离了思考,他在电光火石之间用肩胛撞上了门背,枪声在他耳边炸起,子弹穿透了他的臂膀。项毅在门破之前迅速奔向了窗台,在跃下的瞬间,腿部力量的强化一并完成。
小巷深处发出了巨响,野猫仓皇逃窜。项毅将打翻的垃圾桶扶起来,拖拽着步子向巷口走去。
巷外的霓虹灯光渐渐收缩,阻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他叼着烟,从口袋里掏出了银白色手枪,项毅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冷汗自他的额角滑落下来。他的肩膀微微颤动,眼眶开始酸涩。
男人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开了两枪,项毅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随即他听见了自身后传来的重物倒地声。
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枪口的白烟与男人嘴角的烟丝一道渐渐飘散在雨幕里,他抬起脚渐渐向项毅靠近,踩水声回荡在巷道中。
项毅的眉角跳动了两下,在他眨眼的瞬间,男人突然朝着他拔出了拳头。扑面而来的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脸上,鼻腔内迅速涌起了热流,项毅倒退了几步,倚靠在了墙角,脊背贴上了冰凉的花岗岩。
“这一拳,为的你‘感谢’你把我送到这个破地方来。”
男人的脸渐渐向他贴近,项毅将视线从灰暗的天空中收回,落到了那张冷峻的脸上。
在大脑停止思考之前,项毅的脑海中突然浮起了某些熟悉的画面。
他置身于一片草原上,头顶是繁星密布的天空,柔和的晚风中飘散着青草的气味,穿着浅蓝色外套的年轻男子渐渐向他靠近,对他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项毅将手递了过去……
“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声音开口道。
项毅摸了摸自己的刺痛的左脸,抬起手臂时发现伤口处不知何时被包扎好了。他的耳边依旧回荡着梦境里的悠扬乐声,然而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无任何乐器,男人坐在窗边,双手撑着下颌,天空中的皎月将光辉洒在他的肩膀上、发梢上……就像是重临于世的远古帝王。
项毅将额头上的毛巾移开,从床上坐了起来。
“先前定下的那间旅馆已经被发现了,所以只好把你转移到这个临时住所来了。遗憾的是,你的狙击枪和其他装备都已经都对方收缴了。”男子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扭头看向项毅,视线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线。
“我见过你?”项毅的语气充满了平静。
男子的神色微动,将视线从项毅身上移开,双手交握在一起。末了,他从靠椅里站了起来,走到了床边。
“谁知道呢?你难道不认识我吗?”
“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突然对我出拳。”项毅避开视线,低声道。
“噢,抱歉。”男子将双手高举起来,神情显得有些无辜,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歉意。
项毅并不理会,眼下他更为在意的是该如何将任务继续下去,必须先从这里离开才好,眼前的这个家伙实在太令人头疼了。
“我觉得,再去暗杀一次似乎不太可行,毕竟对方已经早有防备了。”男人抚摸着下颌说道。
项毅的视线里流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你调查……过……我?”
“什么?调查?关于你的事还需要调查吗?我可是对你里里外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项毅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姓萧,单名流。”男子说罢指了指项毅,凛眉道,“你小子追了我八百条世界线,就为了让我来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