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的快餐店里。
项毅挂断电话,眉头皱到了一起,像是刚吃了一口酸柠檬。
萧流把最后一口柠檬汁咽进了肚子里,嘴里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没有订到飞机票吗?”萧流问道。
项毅有些无奈,不过眼下自己携带着枪支和萧流这个黑户,都是些无法瞒过安检东西,想坐飞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须换个交通工具,或者放弃把麻烦的东西携带回国。他扭头扫了一眼身边的男子,正思索着要不要丢弃萧流,放任其自生自灭。
萧流眨了下眼睛,喉结动了一下,被这一眼扫得有些不知所措。
“感觉我好像是多余的。”萧流撇过脸,摸了摸脑袋低声说道。
“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思考该怎么回国而已。”项毅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原先定好的飞机赶不上了……”
“还有渡轮。”萧流接道。
项毅眼中的眸光亮起,“好像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可是我带的钱不够了。”
“居然没钱了……你到底做了什么?”萧流骇然。
“我把最后一笔钱用来买机票了,如果诸事顺利的话,我现在应该在回国的飞机上喝着早间咖啡。”项毅解释道。
“预算不是这样算的吧?你就没有多带一些钱备用吗?”
“我哪知道物价竟然那么贵,七天的食宿费、交通费,完全没有报销。”项毅抹了把脸,“不说这些了,你吃完了没有?”
“嗯,多谢招待。”萧流舔了舔嘴唇。
有着显眼长马尾的男子从侧面看上去鼻梁高挺、面目俊秀,和昨天晚上那略带疲惫与颓废的姿态比起来,今天显得精力十足。
“为了感谢你终于想起了我这把老骨头,再加上请我吃的这顿早饭。我可以为你指点一条回家的路。”
项毅神色淡然,“也不是终于想起……我只是向星云下载了你的备份资料,前不久我更换了躯壳,顺便更新了一下系统,关于你的记忆可能不小心被格式化了。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说说吗?为什么要假装失踪?”
“想不到你是这种死缠烂打的类型。”
“我不是。”项毅迅速反驳道,“我只是……算了,没什么。”
自己就是个放不下任何事物的类型,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被景皓然冠以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好人名号。尽管自己很清楚自己的脾性,但想要改变它确实是件很困难的事。
何况……这样又没有什么不对,没有理由要刻意改正。项毅一直这么认为。
“这个表达方式不就是死缠烂打的体现吗?”萧流摸了摸下巴,打量着项毅。
项毅哑然,掏出钱包付钱,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外。
身后那个人影果然追了出来。
“西岸的货轮,都是运输货物的轮船,买通一下运输人员,说不定可以偷渡出海。”萧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行人纷纷侧目。
项毅顿足,隐约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自己从前好像也经常站在某处高楼上,目送着某个身着玄甲的男人的背影,看着他他跨上骏马穿过城门,远远地离去……
真是奇怪,难道自己也有童年吗?还是说……那位总是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将军,是属于辉火之力原本的持有者的记忆呢?
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浪,海鸥的鸣叫,天边的朝阳,料峭的海风,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前世梦境一般。
项毅回过头,看了一眼长发在风中飞扬的男子,清晨的阳光下,男子的身影突然虚晃了一下。项毅眨了一下眼睛,萧流对他笑了笑,十分俊逸,又带着点痞气。
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像是在告诉他什么……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项毅咬牙,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开口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搜集关于Doll的信息,这很危险,你不得不独自行动,但是没有你的北极星小队和暗星社,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化,观测者协会的袭律获得了暗星社的指挥权,我们的大本营被敌人给占领了!”
萧流的眼神中隐藏着什么,项毅没能读懂。
“还有,陆梵舟也需要你的帮助,他使用了具象化,凭我的直觉,催城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但他从没有提起,这很危险。”项毅郑重道。
“我已经把坠星交给他了,那就是我能提供的最好的帮助。”男子脸上既没有半分怜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决。
“和我一起回去吧?”项毅的眼神中带着征询的意思。
萧流紧抿着双唇,眼中眸光颤动了一下,略退了半步,摇了摇头。
“不必了。”他笑了笑,眉峰俊朗,“我不能把外人牵涉进去,你快走吧,船要开了。”
项毅觉得眼前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眨了下眼睛,摘下眼镜,突然发现萧流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了。
对了……常人是看不见这个人的,只有在梦境里才能与这位传闻中的神仙人物相遇。自己如果不用星象之力的话,也很难看见像萧流的存在。
一眨眼就会消失的东西,就像梦境一样,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广场上的鸽子被惊飞,徘徊了几圈,又重新落回了地面。消失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轮船发出鸣笛声。项毅驻足了片刻,有些失神,终于拎起行李包踏上了甲板。
合租的讯息发布到租房信息论坛上已经三天了,并没有任何人通过电话联系林霜倚表示有租房的需求。
林霜倚翻看着从门口信箱里取出来的每一封邮件,报纸,水电费用缴费通知,还有一些奇怪的像是写错了收件地址的讨债信。
陆梵舟上课去了,他所在的学院有一项不得不参加的课外实践课,为期三天。在陆梵舟不在的日子里,林霜倚干起了陆梵舟的老本行——扮演家里的“田螺姑娘”。她打了桶水,拿起抹布开始打扫卫生。首先是厨房。
拎着水桶经过窗台,林霜倚突然扫到了楼下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人影消失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但林霜倚只是轻蹙了一下眉,随即转身走进厨房,身后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餐厅的地板上倒映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林霜倚猛然回头,瞥到了三花猫布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昨晚和陆梵舟一起看恐怖片的后遗症吧……她其实并没有这方面的特殊爱好,无奈陆梵舟流露出了少有的兴趣,她便只好抱着布丁咬牙看完了,紧张时便捏一把布丁厚厚的肉垫,布丁多次做出反抗的举动未得到回应,终于忍受不住欺压,跳起来跑开了。
“租房吗?”从门口传来的声音不高不低,有股清冷的感觉。
林霜倚猛地一惊,扭头看向玄关,在见到门口那人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从超市回来时,竟忘了关门。
林霜倚放下水桶,点了点头,“合租吗?”
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子皮肤偏黑,一头棕色卷发微翘,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身打扮就像是刚出门晨跑回来。
男子应了一声,没有询问其他事宜,径直道,“现在搬过来可以吗?”
“你不打算进去看一下吗?或者再商量一下合约上的价钱?这屋子不止是我一个人住,等我的朋友回来以后,再商议也不迟。”林霜倚问道。
“不需要,都没问题。”
“哦……那你可以住进来。”
紧接着便是沉默。林霜倚察觉到对方的中文并不标准,意识到他大概是东南亚或者中东人,于是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带领他前往庭院。
男子的行李已经放在了玄关处,林霜倚没有多话,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扭头道,“先进来喝杯茶吧?呃……红茶还是绿茶?或者咖啡?”
“不必了,带我去我的卧室吧。”男子说话时语气简短,似乎很怕交流。
林霜倚只得缄口,将人领进了客房。
这间西洋风格的卧室通常都用来接待留宿的客人。卧室里家具摆放整齐,但都落了不少灰。林霜倚皱眉,有点不忍直视。然而身边的男子并没有发出任何抱怨,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林霜倚拉开窗帘。男子突然警觉地回过头,像是受惊的野猫一般。
“别开……窗……灰尘会扬起来。”
“好的,麻烦你先出去待一会儿,我打扫好了之后再通知你把行李放进来。”
男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窗户,又看了一眼林霜倚,然后往门外走去。
林霜倚又把客厅、厨房、浴室等设施一一介绍了一遍,然后让对方自己随意参观。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叫周彧,荀彧的那个彧。”
“周彧……好的,我以后就这样称呼你了。我叫林霜倚。”
“嗯,你去忙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就行。”男子仍旧是一副不怎么愿意搭理人的样子,转身离开了林霜倚的视线。
林霜倚扫了一眼时钟,十二点整,快过午饭时间了。
今天忙得有点乱,失策了……
抽出时间洗刷了一下碗筷,茶壶上终于烧上了热水,林霜倚放下吸尘器,走进厨房,突然想起来冰箱里没有新鲜的食材。
“我已经吃过饭了。”客厅里突然传来冷淡的声音。
林霜倚回过头,有些诧异,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彧是何时坐在客厅的桌前的。周彧的行踪简直就像是悄无声息的黑蛇,并且……林霜倚忽然意识到,这个诡异的家伙身上丝毫看不出任何人的生气。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周彧并非妖或者魔,那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实体,没有丝毫鬼怪的气息。
这家伙只是看起来比较阴郁而已,内在也许是个好人,自己一定是看恐怖片得了后遗症,林霜倚最后做了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圆满总结。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他刚才说什么?
林霜倚的脸部肌肉僵硬了一下。看来今天的午饭,饿肚子的只有自己吗?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两人对视了一秒,林霜倚去接听电话。
“请问你那里有房屋出租吗?”电话内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润,带着一丝谨慎。
“呃……”林霜倚看了一眼端坐在客厅里的闭眼沉思的周彧,犹豫了一阵道,“抱歉,在电话里暂时说不清楚,你可以先过来看一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哦……这样啊,那容我考虑一下再打电话回复给你。十分抱歉,打扰了。”
听到这样的回复,林霜倚断定对方大概是不会再来了,考虑一下只是客气的说法。
“没关系,该道歉的是我。”林霜倚下意识地客套了一下。
“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对方在道歉声里挂断了电话。
林霜倚挂断电话,眼神里写满了不解。
究竟为什么要道歉?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新月升起。林霜倚抱着被褥经过客房,差点被房间里的情形吓出一身冷汗。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线,周彧就像雕像一样悄无声息地盘坐在窗户下方,面朝着窗户,像是在进行什么秘密的祷告仪式,又像是在冥想。
也许是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周彧扭过头向林霜倚瞥了一眼,一点亮金色自他双眸闪过,就像是一片漆黑之中摇曳闪烁的烛火一般。
林霜倚有些晃神,白天的时候,这家伙的眸光也是这么亮的吗?
“时间还早,有兴趣去客厅里喝茶吗?”
“不,让我一个人就行。”周彧的脸上显然写明了“不要来打扰我”几个大字,微弱的月光照射下,表情愈发显得阴郁。
林霜倚闭上嘴,识趣地消失在了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