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城内,热辣滚烫的风沙对于异邦人来说依旧是个噩梦。
“我现在承认他是个合格的帝星了,不过就这样自说自话地去找戚英,把我和你丢下不管,也有些过分。”说话间,刘灼颇为郁闷地擦去了脸上的汗珠,和林霜倚一道穿过了街市。
街上开张的店铺只有寥寥几家,看起来生意相当的不景气,一副萧条的样子。和上次前来幽冥神枢时相较,白虎城似乎也经历过大变。
两人找了家驿馆坐下,也没人上来招待,于是林霜倚动手倒了杯凉茶。眼下也没人在乎这盏茶究竟在桌上凉了多久了。
刘灼在柜子前面张望了一会儿,接着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灵活的像只猴子。然而很显然在他们到来之前,这家驿馆早就被逃亡的流民洗劫一空了,这惨状简直和末日来临没什么两样嘛,刘灼在心底暗暗道。
“没准他只是不想面对和我碰面这种尴尬的局面而已。毕竟从你的描述来看,这家伙和我认识的陆梵舟还是有所不同的嘛。”林霜倚笑着道。
“哦,你大可不必产生这种顾虑,我倒是觉得,他比我认识的那个冒牌货更正宗、更地道。”刘灼端详着林霜倚喝茶的模样,沉默了一阵,接着开口道,“他是喜欢你的,我能感觉得到,很明显的。”
“对于他来说,不存在什么过去、现在和未来,所以喜欢这种情感当然也不会变啊。”林霜倚倒了一杯茶杯递给刘灼。
“哈……果然还是你更容易理解他的脑回路。”刘灼笑了两声,“真不愧是你!”
“哪里哪里,大师兄你就不要尬吹了,看得出来,小舟一定做了刷新你三观的事。”
刘灼沉思了一番,接着开口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这个世界线上,谢恒光没有死。”
林霜倚嘴角笑意渐渐浮现,“那很好啊,这世界线真是不错啊,要是能够阻止焚星裂变就更好了。”
刘灼低头喝了一口茶,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白虎城王庭内,陆梵舟按照戚英的指示,顺利潜入了宫殿深处,距离目标《苍狼秘术》仅差一步之遥,前提是必须躲过大量巡逻的侍卫。
这地方对他来说就和自己家一样熟悉,一路上没有任何障碍。他“光明正大”的走在走廊上,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穿着一身从侍卫处借来的明光铠伪装了一番。
“他太猖狂了!这超出了计划范围!”一声怒喝从右侧的会客厅中传来,陆梵舟惊愕了一下,放慢了脚步。
“君主,不必太过介怀。屠龙一族本就难以控制,何煜的实力也远不及苍摩,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焚星,少了一个何煜不会对您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
陆梵舟顿时僵立在原地,这声音……是魏巡?还是戚吾?
懿容君在此处?难道是徐子容?
“啪!”
陆梵舟怔了一下,这一记响亮的掌掴声,让他认定对方应当是他所熟悉的那位懿容君。
“还用这种理由来糊弄我?真让我失望!魏巡,把你剩下的工作移交给戚吾吧。”
“君主……”
“不想死就照做!”
“是……”魏巡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
又是一声刺耳的巨响,陆梵舟惊了一下,这似乎是花瓶碎裂的声音。过去在月轮城,懿容摔坏的花瓶大概比月轮城膳食房里那些盘子的总数还要多。
脚步声渐渐近了,魏巡一把拉开门,走廊上的陆梵舟被杀的措手不及,只能呆立在原地。
魏巡紧盯着他,神色复杂。
“是你……”
陆梵舟顿时觉得浑身一凉,然而魏巡在说完这话之后便再无动作。
他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经过陆梵舟身边,连正眼都没有施舍。
这让陆梵舟觉得匪夷所思,但魏巡确实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么放任他走了……走了……
这家伙难是……陆梵舟的脑袋上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但眼下他已经来不及细想,潜入失败暴露身份这种事本就不值得细想。
他决定摒弃杂念,迅速完成任务。
戚英选择将秘术藏在白虎城王庭,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乃是最安全的,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操作,这地方对于陆梵舟来说,一点都不安全。
谁都没有料到,懿容君会将自己的“办公室”搬到白虎城来。
懿容君就在这里,为什么外界没有一点风声?
陆梵舟皱起眉,双眉间拧出了一道极深的“川”字沟壑。
他穿过甬道,走下台阶,金碧辉煌的亭台尽数被状貌森然的植被掩去,王庭的最北端,广场下方乃是一座被废弃的古迹。
陆梵舟站在那扇破旧不堪的大门前,一股腐朽发霉的气味传来,他轻抚了一下那扇门上的纹路,散发微光的星象符号开始在门上显现,封印的法术正在消失。
刹那间,空气里的尘埃像是全部被吸收殆尽一般,大门洞开……
“我来了……”陆梵舟低声说道。
他环顾着灰尘堆积的一片废墟之地,眼睛莫名作痛。
他抬起头,视线有些迷离。过往的光景一一浮现于眼前……
“那不是我想要的!”
白虎城大殿,阶下的玄甲武士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喝,站立于大殿两侧的众臣皆是满色惊异之色。
陆梵舟抬起头,双目中压抑着怒火,然而在目光触及那高高在上的君主时,他眼中的怒意却化作了悲愤。
“懿容,杀伐非我本愿,从来都不是!你在意的江山社稷,也总不可能永远都握在你的手中吧……”
属于西沙阙王朝的演出已经落下帷幕了,让一切都结束吧!
大殿上,陆梵舟毅然扭头离去,没有任何犹豫,撇下了一众惊骇的大臣。
“逆……逆贼!”
朝堂上某位大臣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那声音似乎依旧回荡在耳边……
陆梵舟回过神来,走到阴暗的角落处,以星象符号破开结界,从落满尘埃的箱子里取出了那本和残破的琴谱放在一处的《苍狼秘术》。
和那些曲谱一样,这本册子乃是用中原文字所著,西沙阙如今已经鲜少有人能够看懂中原文字,所以这本册子才得以被当做曲谱保存至今。
陆梵舟匆忙翻看了两页,不禁感到有些窘迫,他的古文水平实在是烂到家了,这册子放到如今,恐怕还得让林霜倚来翻译。
半个时辰后,陆梵舟回到了刘灼与林霜倚所在的旅店,并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原封不动地陈述了一遍。
“所以……也就是说,这座神枢的世界线,是和现世相连的?”林霜倚垂首摸了摸额头,露出若有所思状。
“是的,或许是因为世界线收束的缘故,现在在我体内,侵蚀的速度也在加快,时间不多了。”陆梵舟正色道。
林霜倚专注地望着陆梵舟,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在一阵静默过后,陆梵舟伸出手,覆在林霜倚的手上,
一阵温热的感觉自手背传递至林霜倚的心扉。她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陆梵舟的动作让她觉得十分宽心。
“以上我所述说的事实,你们有何……”陆梵舟刚要发问,却又立马住口了,因为刘灼的神色不太对劲。
那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双目中好像要燃起火焰一般。陆梵舟觉得即便是拔剑挥砍的时候,刘灼的眼神也没有现在这般恐怖。
“我表哥……不,懿容君那只老狐狸,我非得把他碎尸万段!他居然敢戏耍我!”
“你比我更了解子容,对吧……”林霜倚叹息道,“他究竟是懿容君所伪装的假象,还是被懿容君所取代了呢?”
“徐子容并没有星象之力。”陆梵舟分析道,“他身为懿容君的记忆,应当是在取回某样东西之后才觉醒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春秋毫的作用。要是有机会,我想试试看夺回春秋毫,或许能让他恢复身为徐子容的记忆。”
气氛一时间有些严肃,林霜倚知道,陆梵舟此时也没有足够的把握面对敌人,他不再是过去无所顾忌的孑然一人。
过去,他奋不顾身,是因为身后没有注视着他的人。现在,陆梵舟也在逐渐改变,那些温柔而细腻的情感对他来说既是让他保持理性的良方,同样也成为了一种牵绊。
林霜倚看了一眼放在桌边的册子,起身道,“这册子我先试着阅览一遍,惑心,我需要你的协助,我们一起翻译。”
刘灼点了下头,继而对陆梵舟道,“你不要贸然使用催城,更不要再用那种具象化的法术了,好好休息。”
陆梵舟挑了一下眉,嘴角勾起笑意,显得干练而飒爽。
林霜倚暗暗吃惊,刘灼的关切与陆梵舟的回应,皆让她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某些精彩的剧情。
事实证明,这两位罗刹的关系果然并非一夜之间能够好转的。正当林霜倚伏于桌案前潜心翻译的时候,陆梵舟和刘灼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了不小的动静,让林霜倚不得不放下了笔。
“怎么了?没事吧?”林霜倚扣了下门。
很快,满脸怒气的刘灼便出现在了门前,林霜倚朝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进入了屋内。
“已经没时间了!”桌案前,陆梵舟握紧双拳,脸色发白。
“小舟?”林霜倚察觉到了陆梵舟身周那不同寻常的气息,这种异样她并不陌生。
先前陆梵舟几度失去理智,最后皆因为过度失血而冷静下来。催城对他的侵蚀似乎和血液有着莫大的关联,那本记载秘术的册子中似乎也提到了所谓的苍狼血契……
莫非……
林霜倚有所察觉。
“知道了知道了!给我保持理智行吗?你就别拉低团队智商了!你要送死也得……”刘灼摁住了陆梵舟的肩膀,继而对林霜倚解释道,“具象化的作用,你也知道,你的男朋友他平时不是这么冲动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压制住催城的侵蚀,然后再考虑其他的事也不迟,不然我们穿越时间线来找这家伙的意义何在?我刘灼不做赔本生意。”
陆梵舟没话说,坐回到到榻上,吐了口气,双手环胸望着门外不作声。刘灼也是一脸阴沉地望着里屋。
两人就这么错开视线,像是刚吵完一架的两个幼稚小孩。林霜倚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快被低沉的气氛给挤扁了。
这两个问题儿童,真的可以一起组队吗?林霜倚不得不再次质疑。每次都夹在他俩的冲突之间充当老好人,堂堂紫微星社社长,怎么也不至于和居委会大妈似的操这种心。
“你俩都给我安分一点,想把那些暗星社的鬼侍引过来吗?”林霜倚一左一右在两人的脑袋上敲打了一下。
陆梵舟摸了摸脑门,神色凝重,“我原本以为只要解开血契的秘密,压制催城是很简单方便的事,所以仓促地就动身过来了。但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异变,比我想象得还要快,不能再拖延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血契失败了……”刘灼欲言又止,接着脸色一沉,把视线移向别处,“随你吧,我没什么意见。”
林霜倚:“我说……”
“霜倚,你放心,我有把握。”陆梵舟郑重道,“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让刘灼在一旁负责照应吧。”
陆梵舟果真变得直率了许多,林霜倚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在这种生死决策上,她倒是陆梵舟别那么大义凛然,多给她一些缓过气来的时间,好让她做好足够的准备来接受这一切。她本就是反应极慢的人,总是比别人要慢上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