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袭音脸上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昏迷了十余日的惑心终于回应了她的呼唤。
刘灼睁开双眼,视线中首先触及的是袭音的脸颊,随后他看见了站在袭音身后的催城。袭音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欣色,与满脸严肃的催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尽管已经目睹了一场相当具有代入感的“电影”,但当真正进入这个“电影世界”的内侧,刘灼还是觉得有些“出戏”。
面对相貌一模一样、但性格却千差万别的袭音,刘灼有些不自在,而站在一旁的催城……他不得不承认,陆梵舟到哪儿都是这副招牌的冷漠脸。
得快些进入角色……刘灼在潜意识里催促自己尽快完成使命。
袭音扑在了他的身上,搂着他的肩膀,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太失态了。”刘灼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双颊隐隐发热。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荒芜的墓园里回荡着黑乌鸦的枯燥叫声,在倚靠在墓碑上养伤的期间,刘灼从袭音那里听闻了事件的后续。
西沙阙阵营内的一支雇佣军临阵倒戈,背叛了懿容君,杀掉了施展星象之力的月轮城星象师。恰在此时,白虎城的军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战场上,袭音与惑心得以被救下。
“既然选择战斗,就注定会面对生与死的问题。命中注定你不该止步于这片沙场,惑心。”袭音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在前几日里欣喜地围着某个病患团团转的另有其人一般。
“那么,你在面对那些星象师时是这么想的?明知道任何武力上的防御都阻止不了它,为什么还要冲上去呢?蠢货!”
袭音似是怔了一下,她没想到惑心竟会用如此激烈的语气回应她。
“哦,不瞒你说……现在我有些后怕。”刘灼接道。
“哦?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笨蛋!”面对袭音的坦诚,刘灼一时有些束手无策,只能回应以无力的反击。
他发现自己确实掌握不了袭音的情绪变化,这让他有些按捺不住。
“你才是笨蛋!要是没有催城的援军赶到的话,你现在已经死了!”
“好好好……行啊!我是笨蛋,那你就是笨蛋的跟班了。”刘灼有些心虚地将视线挪开了。
不知是否是协会研究室的仪器出了问题,刘灼隐约间似乎能感受到那股源自于内心深处的不安感,那些多余的、道不明的情绪似乎并非源自于他本人,而是来自这副身躯的主人。
尽管刚刚经历过大难,然而生与死的问题却早已被跑到了脑后。刘灼知道,早在苍狼领主选择踏出那一步阻挡在袭音身前的时候,胸中便已经了然。
刘灼偷瞄了一眼负气的袭音,烦躁感顿时消失了大半,他的神色变得缓和起来,悻悻地低头摸了摸鼻子,在内心作了一番批判——能被这女孩牢牢地拴住并牵着鼻子走,苍狼领主啊,你还真是活该呀!
“和其他大祭司不同,我喜欢到处跑,用双眼观测世人的一举一动,比整日坐在月轮城的藏书阁里演算有意思多了。惑心……你知道吗,倘若是从前的我,大概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止步,我会一直游历……”袭音看向刘灼,缓缓说道,“可是现在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你是我这一生中无法预测的变数,我想看看我和你究竟能到达多远的地方……”
所以,你不会一个人孤独的死去,你不会独自面对漫漫长夜,你不会体会到孤身面临死神时的无助与绝望。
因为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逆天而行也好,违背大祭司的使命也好,甚至是背叛与诸星订下的契约。
我要改变着一切,凭借自己的意愿。
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发生了碎裂,不堪重负的杼轴终于断裂了,世界线开始发生改变,然而许下誓愿的人却依旧沉浸于无法自拔的美好梦境之中。
刘灼注视着袭音的双目,像是要从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里看出火花来。他忽然弓起身子,伸手揽过袭音的腰腹,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我告诉你,其实像我们凡人,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是根本不会去测算未来的,你会因为‘明天吃什么’而进行星象演算吗?应该不会吧?”
“嗯?”袭音用似懂非懂的目光打量着刘灼。
刘灼忽然忘记了下文,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曾信誓旦旦地对袭律保证,会全心全力地扮演好刘珏的角色,却遭到了袭律的无情嘲讽:“你俩的情商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自己果然不是个好演员……刘珏的说话方式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模仿的。
“星象之劫,是叫这个吗?”
“大星象师在修习的过程中必经的劫难,这是诸星赋予的试炼。”袭音回应道。
“它就像风寒,它来了,你就接受它,没什么大不了。”刘灼将袭音的手放于自己掌中,轻轻地握住了。
巨大的黑色乌鸦悄无声息地停落在了墓园的枯枝上。
深夜,刘灼猛然惊醒。
袭音早已熟睡,墓园内沉寂已久,天空暗沉地仿佛像是一顶巨大的棺盖。微弱的呼吸声隐隐传来,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动静。
刘灼屏息聆听着,他发现那略带粗重气息的呼吸声正在慢慢向自己靠近,它显然并不属于自己,更不属于袭音,袭音的平静显得过于异样了。刘灼注视着枯木枝叶,突然发现自己所处的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
“是谁?”刘灼开口询问道。
回应他的鬼魅般的窃笑声。
刘灼迅速站了起来,伸手摸向身边的长剑。在触碰的剑身的那一刹,一股巨大的力道迅速缠上了他的臂膀,游走于他的体内。
刘灼微微一怔,于黑夜中,似乎有一双布满憎意的眼睛在他面前睁开了。巨龙的咆哮声从亘古传来,带着倾泻的暴怒与君王般的威严。
一名手执星杖的男子从黑雾中走来,刘灼略退了半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徐……不对,你是谁?”
“我和你一样,不过是这座神枢中的一介过客而已。我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所以我既知晓过去,也知晓未来。”浑身被黑雾包裹的身影应道。
那对锋芒毕露的眸子仿佛能够将世间万物看透并吞噬干净,黑影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死亡与腐朽的气息,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不适,然而刘灼却无法拒绝黑影所发出的那像是诱惑一般的声音。
“你就是懿容君。”刘灼硬声回复道。
“现在你所见到的,是晨曦之境的主人,率领诸星的帝君。”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敢亲自站在我的面前与我对话。”刘灼的语气冷硬无比,“你不配拥有帝君的名号。”
“那真是可惜了,我本来是想帮助你和袭小夏回到正确的世界线的。”黑色的影子在半空中飘散开来,最终落到了树枝上,凝结为黑羽的乌鸦,透过血红色的眸子向下俯视着刘灼,“这个世界线已经开始崩坏了,至于罪魁祸首是谁,我想你这个外来者应当比我更清楚……如果你不想付出更大的代价的话,最好趁现在中断这场错误的旅程。”
刘灼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他撇过头去,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起伏。
“我还以为继续下去会更符合你的想法,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决定把荧惑之力归还给袭音。”
“不,这只是你一厢情愿。这条世界线的崩坏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也不会有损失。而你是否持有荧惑之力,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黑影的声音在半空中来回飘荡,一根黑乌鸦的羽毛飘落了下来。
“你所盼望的是那七位大星象师的重生!”
“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黑影发出了嘲讽的笑声,他的目光突然在瞥向刘灼的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你只是很幸运地被袭音选中,成为了荧惑之力的继承者,但本质上不过是个赝品,你驾驭不了荧惑真正的力量。”
刘灼握紧了手中的剑,黑影的讥讽还未使他丧失理智,至少他现在清楚地知晓自己握住的是什么。
他撇过头去看向那黑色的鬼影,怒容还未来得及收敛,脸色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为什么不是死就是活呢?为什么不是你就是我呢?为什么总是要做选择题?”黑影望向远处,发出了无奈的笑声,“很令人怀念的话语,对吧?可能连刘云起自己都想不透,他所盼望的其实是一个‘谁都不会受伤,谁都不会死去,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的理想世界。或许只有在记忆编织的神枢里,这样美妙的梦才会实现,所以我让他陷入了永久的梦境。观测者选择让你来到此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你知道袭音想做什么吗?她想拯救苍狼领主、和他的子民。”
刘灼从黑影的声音中读到了一丝刺痛的悲伤意味,然而他坚信那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个无情又狡诈的欺诈者怎么可能会流露出那样的情绪呢?
他的心是毫无温度的,他的身体也是……
他只是披着徐子容的外壳的、虚伪的骗子罢了,本质上,这个欺诈师和他过去所信任的那个表兄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
“呵,故弄玄虚。”刘灼冷笑一声,“关于我父亲的事,我确实无法原谅自己,但这种悲痛和悔恨正是你所带来的。你难道还看不透吗?我父亲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袭音的愿望并非我的愿望,我不想成为刘珏,也不想拯救什么苍狼的子民,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大概只有刘灼自己清楚,能够在说出这句话时付之一笑,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对方在试探他,他同样也在试探对方,宛若游走在钢丝上,稍不留神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他觉得自己的脊背快被冷汗浸湿了,可是黑影投下的威压却令他动弹不得。
黑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似是没能料到刘灼会这样表态,这并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他发现自己投出去的箭脱靶了。
刘灼并不是可以轻易说服的人,尽管他连大星象师都算不上,可是他却有着难以捉摸的思维和想法。但他还是有足够的手段磨灭刘灼的凌锐傲气,让这头不服输的狮子彻底丧失斗意。
黑影缓缓道,“你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吗?”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由谁来界定?我不喜欢别人约束我的行径,我做的是我认为必要的事。”
“既如此,证明给我看吧。”黑影道,“让我看着你用自己的手段去完成你拯救袭小夏的任务,为此牺牲袭音、牺牲北荒、牺牲这个世界。”
刘灼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他拧眉道,“你在用你预见到的未来走向绑架我的道德观与善念?”
他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冷汗从额头滑落下来。
“舞台和演员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你是主角,要拯救一个人,还是拯救所有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黑雾中的男子展露出了身形,那熟悉的、同样也令人感到不快的可憎面目愈发激起了刘灼的战斗欲。
“不要自以为是了!骗子!”刘灼拔出了长剑,对准了眼前的男子。
“这可不是明智的举动,你还不够格,不如在往后的战场上再一较高下吧。”懿容君冷笑道,说罢他挥动了一下星杖。
刘灼忽然觉得自己被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吸入了某个未知空间内。回过神来时,他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种错觉,他发现自己的意识被强行占去了,而苍狼之主的意识又重新占据了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