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袭音。”
“这里是哪儿?”袭音对此处的圆顶房屋感到好奇。
绿带般的青山将农田围绕了起来,粉刷成白色的圆顶农舍如同隐迹于盎然绿意中的白蘑菇。牛羊在山坡间垂首啃食青草,放牧人的歌声仿佛从很远的天际传过来。
“银寂岭的最北端,这里叫做高塔,北荒子民中放牧人的驻扎地,我有位朋友暂时寄居在这里。”惑心在一处篱笆围起的木屋前勒马,高声问道,“穆瞬,你在家吗?该起床了!”
村落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狗吠,袭音与惑心对视了几眼,彼此发笑,过了半晌,木屋内传出了响动。
“啊……究竟是谁啊!”开门的男子打了个哈欠,在见到惑心时顿时睡意全无,肩膀抖了几下,“刘珏!你这家伙……大清早的就来扰人清梦吗?”
袭音微微侧过身子,从惑心身后露了个头打量了一下门内说话的男子。
气温有些湿冷,男子却依旧裸露着上身,头发像是鸟巢一般凌乱不堪,看样子似乎是刚从床榻上爬下来。尽管仪态不整,然而这位年轻男子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打扮,他一把搂住了惑心的脖子,摸了摸他的长发,然后把那颗脑袋塞进了自己的胳膊下方,将人裹挟进了屋里。
“等一下啊,老哥!你难道没看见门外的人吗?”
“噢,抱歉,还有位客人吗?”穆瞬以懒散的语气问道。
这分明是刻意无视了自己啊,袭音感到苦不堪言。
“这是我的……我的王妃!来自北山的大星象师,不是下人之类的!”惑心急切地向其解释道。
袭音瞪大了眼睛,惊道,“惑心?”
“上回是青阳部族的女王、这回又是来自北山的大星象师了吗?你的情人换得可够真快的,小狼崽,精力太过旺盛有伤身体啊。”穆瞬将酒杯递给惑心,光着脚盘腿坐在了毯子上,又抬眼看向袭音,“姑娘,单身汉的屋子可能有点儿脏乱,不介意的话请坐吧。”
“哦,袭音,你可千万别帮他收拾,他会从我手里把你夺走的。”惑心以不着调的语气回应着穆瞬。
“你们都给我适可而止!”袭音无奈道。
“是啊,惑心,别太过分了,向兄弟炫耀自己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好事,真不怕我把她抢过来吗?”穆瞬喝了一口酒说道。
惑心决定乖乖闭上嘴不予回应,他可怜的兄弟大概是因单身时日太久而逐渐抛却了兄弟间的友情,转而开始对桃花运泛滥的义弟感到羡慕嫉妒恨起来。
在酒席间的谈话中,袭音渐渐弄清了这两人的关系。穆瞬是惑心在外游历时认识的伙伴,由于惑心的父亲,前任领主暴毙而亡,北荒曾一度发生内乱,长公主带着年幼的小王子漂泊在外,幸而遇上了同样在边境游历的穆瞬等人。
阴差阳错的,穆瞬与年方十五的小王子结为了异姓兄弟。尽管两人免不了吵架拌嘴,但对于惑心来说,穆瞬相当于是兄长一般亲密无间的存在。
“你最好交代清楚,究竟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穆瞬问道。
“啊……”惑心放下酒杯,咂了下嘴,抹掉了嘴角的酒渍,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听说银寂岭的夜晚还能瞧见流萤,所以就想过来看看,不巧昨天晚上天气不好,没能看成,于是决定顺路过来看望你。”
“看望我……只是顺路而已吗?”穆瞬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手中的酒碗颤抖起来,紧接着他陷入了沉思。
这厮绝对是来炫耀的……绝对是来炫耀他的新情人的吧!
“在来的路上听放牧的老人说,今晚高塔将举行盛大的丰收祭,留在这里看一场盛典也许可以弥补没能看见流萤的损失……喂?穆瞬,你在听我说话吗?穆瞬?”
“哦,庆祝丰收,那种盛典日暮谷难道没有吗?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呢?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给我回你的老巢去吧!”
“别这样,老哥,为什么突然赶我回去啊?”惑心感到不解,挺起上半身从毯子上坐起来,凑近了穆瞬身边道,“日暮谷的丰收祭早就已经在盛夏的时候结束了,你难道忘了吗?那一次你喝得大醉,还差点……”
“离我远点儿,酒味太熏人了。”穆瞬将惑心从身边推开。
“差点怎么了?”袭音追问道。
“没什么,这件事……我劝你还是趁早忘了吧,惑心。”穆瞬试图将惑心的回应堵回去,然而却晚了一步。
“他把阿亮误认为女性,向他表达了爱意。”惑心憋着笑说道。
“什么?阿亮?你的那个护卫吗?”袭音也忍不住撇过头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了月牙。
路人皆知薛亮是个年轻而英俊的战士,充满了男性魅力,在苍狼军中拥有响当当的名号,常人绝不可能将他的性别搞错。
“我并没有弄错性别,别再误传下去了。”穆瞬以无比绝望的眼神望向惑心,“你们两个一定是专程来整我的。”
最终,惑心用近乎胡搅蛮缠的粗暴方式强行留在了穆瞬家中,并且还捎带着他的所谓“王妃”。
丰收祭是以一场篝火晚会作为前奏展开的,舞台设置在月明星稀的天地间,北荒的男女老少齐聚于高塔下,欢声笑语冲入云霄,空气里肆意地弥漫着芳草与酒水混杂的奇妙气味。
好甜的酒……袭音将酒杯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眼角触到惑心看向自己的视线。
“要不要一起去跳舞?”惑心撑着下颌,食指与中指轻点着自己的脸颊。
“不了,想去的话你自己去吧。”
“嘁,你总是这么不合拍。”惑心将视线扭到别处,“无趣!”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生气的意味。袭音察觉到自己的脸颊隐隐有些发烫,也许是篝火太过旺盛的缘故,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离开这里去别处吹会儿风。于是她站了起来,在惑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转身离开了喧嚣的盛典现场。
白色的高塔顶端是处放风的好地方,远远地可以看见悬挂在西边天际的勾月。那月亮实在是太过细小,就像一张裂开的、带着阴冷笑意的嘴,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袭音情不自禁地开始遐想。北山的那边,月轮城怎么样了呢?晨曦之境怎么样了呢?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度见到那几位挚友?难道苍狼城最终会是自己的归宿吗?
这并非是他所经历的历时最长的旅途,她曾经孤身一人翻过沙漠,追逐流星。但待在北荒之境,留在惑心身边,却是少有的令他感到渺无希望的一段经历。越是深入其中,自己便越发地沉醉其中,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本来目的。
借着薄弱的月色,袭音终于理清了现实状况。
她不属于这里。这里的蜜酒太甜了,没有月轮城的麦酒来得猛烈;牧羊人的生活总是充满了欢快的笑声,这令少闻歌舞的她感到无处容身;还有惑心,那个对自己来说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苍狼领主,他的每一道视线、每一个动作,都令自己感到无所适从。
能够呆在他身边是一种折磨人的罪孽,袭音始终觉得,这份幸福感与安心感并不该属于自己。可是,每当注视着惑心的眼睛时,她却总是情不自禁地沉溺进去,忘乎所以。
惑心穿过人群回到席座间,发现袭音依旧没有回来。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不由得放下酒杯,抬起头巡视四周。
“嘿!前面的那个人!就是你!”突如其来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惑心扭过头,看见了一位戴着狼头帽的少女。少女的脸上戴着白色面纱,遮去了她的容貌,这是篝火晚会上的女性所佩戴的特有的东西。
“我的项链找不到了,你能帮我找一下吗?我记得就放在这附近。”少女继续说道。
“项链?你去找别人,我可没工夫管你。”
“为什么?我是看见你呆立在这里无事可做,才请你帮忙的,难道说你现在很忙吗?”少女不依不饶地问道,声音也抬高了几分,变得尖细起来。
“听着,我是王族之女,如果你愿意帮我的话,我可以献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包括我自己。”
惑心以诧异的眼光将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发出了一声轻啧。
“能说出这种话,小姑娘,你可真不害臊啊?”
“什么!你说什么?”少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面纱抖动不已,“我、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你太过分了!”
“走开,不要来烦我。”惑心抬手挥赶着,朝着篝火堆走去。
“混账!刘珏!你给我站住!”
“又怎么了?别来打搅我……”某个睡眼惺忪的汉子从袍子下面探出了头,摸了摸脑袋,“你是……哪位?”
穆瞬揉了下眼睛,确信眼前这名少女的服饰是他不曾见过的样式。也许是和惑心一样,从其他地方过来凑热闹的家伙吧。
“穆瞬,帮我应付一下。”惑心朝他摆了摆手,随即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岂有此理!苍狼之子,你想就这么逃过我的试炼吗?”
少女的声音带着些许震惊,穆瞬摸了摸后脑勺,抬眼道,“什么苍狼之子?这个混蛋真是麻烦……哦,我不是在说你,不过话说回来,姑娘你看起来不像是北荒人。”
“我是苍狼神墟的神女。”
“苍狼神墟?苍狼埋葬之地,北荒先祖的长眠之地。”
“不错,正是如此。”
“这么说来,你是来对苍狼领主进行考验的咯?我记得北荒人是有这项传统的。”
“外邦人,你倒是对我族历史相当熟悉。”少女仰起下颌道。
“这是我的工作,能被你夸赞我觉得很荣幸。”穆瞬摊了一下手,调笑道,“神女小姐姐,方便透露一下试炼的内容吗?”
“这怎么可以?”少女撇了一下嘴。匆忙地掀起兜帽转身离去了,留下了一脸沮丧的穆瞬。
自己果然是没什么桃花运呐,即便是换了世界线也没能得到改善……多么令人沮丧地事实,尤其是和那个从来不珍惜身边的女人的混蛋比起来,实在叫人感慨苍天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