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位于日暮谷的居所建立在一处水流平缓的河滩上,高脚楼下方便是奔流而去的河水,打开窗户便可以瞧见水面上升起的蔼蔼水雾,以及淹没在雾色中的芦苇荡。
诚如惑心所说,这里四季如春,确实是一处适宜居住的好地方,这里的风景可以让每个不知疲倦的战士停下脚步,也可以让异乡之人忘记久居在外的苦痛烦闷。
袭音将采摘来的野菜摆到惑心面前,虚心向他求教哪些是可食用的。
“大星象师连野菜怎么分辨都不知道吗?”惑心调笑道。
“大星象师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吃野菜。”袭音撇了一下嘴。
“这个是用来制作毒药的,一切猎人会把他涂抹在箭头上,你眼光真准。”惑心用树枝拨开毒草,又指了指金黄色的小颗果实,眼中露出了喜色,“这个我尝过,味道不错。”
“真的吗?闻起来味道不错,所以试着摘了一点。”袭音抓起一颗金色的果子,将它塞进了嘴里,“晨曦之境的土地上可长不出这种东西。唔……味道确实不错。”
“我还没说完……”惑心一把攫住了袭音的手,神色有些异常。
“怎么了?”袭音感到不解。
“在它没有熟透的时候,常用来制作……催情的……药。”
“啊……好酸!没有熟透!”袭音突然皱起脸来,随即扭头吐掉了嘴里的果子。
惑心的嘴角斜斜地扬起,笑得有些痞气,“那些毒草不用扔掉,我有用处。”
袭音坐到惑心身边,撑起下颌看着他。惑心低着头潜心于研究琴谱,并没有发现袭音投向自己的视线。
深夜,惑心翻了个身,发现袭音还未入睡。
“你怎么了?”
“热。”躺在榻上的袭音应道。
惑心将窗户打开,冷风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这样呢?”
袭音摇了摇头。
惑心皱起眉,走到袭音身边,蹲下来看着她。
“好像是药物的作用,你在采野果的时候误食了什么?”
袭音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便要往门外走去,不料惑心却堵在了门口。
“我想起来了,是那种金色的果子,没有熟透。我去河里洗个澡就行了。”
“不能浸泡冷水,会着凉的。”
袭音挥开了惑心的手,半眯着眼睛道,“不用管那么多了,我好热。”
惑心皱起眉,摁住了袭音的肩膀,将她押回了床榻上。
“躺好了,等我一会儿。”
片刻后,惑心在袭音半睡半醒之间从屋外回来了,他擦干了从河间带上来的水迹,悄无声息地掀开毯子,钻进了袭音的床铺中。
“还是很热吗?”惑心坐了起来,松散的长发垂在肩上,一手抚摸着袭音的脸颊,眼中浮起忧色。
“不要靠近我,惑心……”
“为什么?”惑心用委屈的眼神看向袭音。
这眼神的杀伤力似乎比任何物理降温方法都来得更有效果,袭音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抗拒着将身体转过去背对着惑心。
惑心的双唇渐渐抿成了一道直线,他弯下腰,将手慢慢地移到了袭音的小腹处,渐渐下滑。
“要我帮你吗?”
“出去,惑心,你出去就行了。”袭音转过身,对着惑心踹了一脚,动作很轻。
两人僵滞了一阵,惑心发出了一声郁闷的叹息,像是没能从主人处讨得食物的家犬,拉拢着脑袋,无奈披着毯子出门去了。
夜深了,袭音被一阵寒意激醒。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惑心披着袍子坐在屋檐下的身影如同小丘。
袭音疲惫地拖着身子走到门口,惑心立刻扑了进来,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有点冷……”
“我们去找大夫。”惑心伸手揽过袭音的腰,又把自己的袍子解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赤焰在平原上一路疾驰,草甸子里留下了一行笔直的痕迹,树木快速地在眼前掠过,袭音趴在惑心的肩膀上,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惑心……好冷……我好困……”
“再坚持一会儿,千万别睡!”惑心放慢了马速,“我们去白虎城找大夫,从日暮原到白虎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白虎城再睡。袭音,坚持住!”
一枚冷箭没入草甸,射向了赤焰的后腿,赤焰发出一声长啸,疾驱的速度减慢了些许,但却并未停下。
惑心发现了异况,他伸手摸向了腰间的剑。
第二枚箭矢射中了赤焰的腹部,这一箭来势凶猛,惑心连人带马摔了出去,落地时紧紧抱住了袭音。
深陷昏迷的袭音只是蹙了下眉。惑心轻轻地安抚赤焰,手指抵在唇间,示意赤焰噤声。他将袭音放置在了树下,解开袍子替她盖上,随即抓起长剑返身回到草甸中。
又一枚箭矢擦着他的门面掠过,射箭之人似乎无法在足有一人高的杂草丛中准确地辨认他的方位,只能试探着放箭。
惑心拨开杂草,瞥见了一抹迅速移动的残影,紧接着他听见了鹰啸,一只苍鹰直冲入云霄,又迅速俯冲下来。
他预见到了危机,那苍鹰是冲他而来。在利箭袭来的瞬间,一杆玄铁长矛破空袭来,矛身击中了他的胸膛,将他弹飞出去。
尽管有些痛,但这杆长矛却救了他的命。投矛之人紧接而至,撩起长矛便朝着草甸深处飞奔而去。
惑心惊骇未定,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他抄起长剑,循声而去,那声音却很快停下了。
“催城,不用你插手!”一男子喝道。
“你要杀他,我不允许。”
“你想做什么?催城?”男子厉声喝道,“他敢进入晨曦境内,我就要他死!这是君主的命令!”
“青鹰难道也被驯服了?你什么时候成为听命行事的走狗了?”催城眼中冷光浮动。
男子冷哼一声,收起弓箭,转身离开了草甸。
惑心脸上流露出疑色,催城收起长矛,矛锋点地,转身看他,又带着他走到树下,示意他将袭音抱起来。
“我带你去找素墨,她或许有办法解开袭音的这种症状。”催城冷声道,“不过,这件事你别声张,就当没有来过白虎城。”
“你为什么要帮我?”惑心感到不解。
“任务。”
催城只是说了这么两个字,便不再发话了。惑心本以为他会一路沉默,却没想到半路上,催城再度开口了。
“我叫陆梵舟。”
“在下刘珏,你也可以叫我惑心。”
“我知道,刘非和我提起过你。”
“刘非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你素未谋面的表舅。”
刘灼将目光掠向了袭律,期待他能解答一二。不出所料,袭律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的举动。刘灼只好郁闷地握了下拳头,忍耐住了动手的想法。
不过,他很快便得到答案了。
袭音醒来的时候,便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催城与惑心,催城手里抱着他的长矛,像是个放哨的卫兵,惑心则更像是一座沉思中的石雕。
她扭过头,见到了挚友熟悉的脸庞。
“素墨……”
“离家出走的小姑娘终于回来啦!可把某只小狼崽给急坏了,那小子还在门外等着你,不如趁天黑之前回家去吧。”
“怎么回事?这是哪儿?”袭音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仍旧感到头痛欲裂。
“你再不醒来,可就要惊动月轮城的那些人了。”素墨道。
“天黑之前出城,我会暗中护送。”催城的声音简短有力。
惑心朝他点了一下头。
素墨将袭音送到了门口,似乎有意要将人尽早挥赶出去。袭音向不远处的惑心望去,发现他正面对着一块石碑出神。
惑心抬起手,食指抚摸着石碑上的刻痕,字符的凹痕因年久而有些难以辨认,那是一些奇怪的象形符号。
“这是汉字小篆……”惑心的双眉紧锁着,目光中有茫然,也有怀念,“我母亲教我辨认汉字,我以为我已经全然忘记了。”
他扭过头,发现催城不知何时执着长矛站在了自己身后。
“上面写的是什么?”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惑心缓缓念出了石碑上的文字。
“你出征的时候,我就会反复默念这十字。”素墨在一旁低声道。
催城默然,脸上浮起罕见的动容之色,接着他转过身去,似是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神情。
惑心静立了片刻,转身拉起袭音的手,两人一道离开了旅店。
“袭音,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素墨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干涉历史、不参与世事。身为大祭司,我知道的。”袭音挥了一下手,向挚友道别。
但也决不放弃所爱之人……她在心里默念道。
日暮谷的夜晚,袭音枕在惑心膝上,双目望向满天繁星。
“催城说,素墨平时并不会待在白虎城的,今天能遇见她,说明你的运气还不错,袭音。”惑心笑道。
“难道不是因为她在等着我们吗?若要凭运气的话,我想我大概和她无缘了。”惑心低下头注视着袭音的双目,眼中满含笑意。
袭音将手伸向天空,“我抓住了流星,是不是就抓住了你?”
“是我抓住了你。”
“不对。”袭音摇了摇头,“你若能抓住流光,我就承认是你抓住了我。”
“这还不简单,你想看流萤吗?”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流萤了,惑心。”
“有的,你相信我。”惑心一跃而起,眼中闪烁着欣色,转身对袭音伸出了手,“我知道有一处地方还有流萤,走!跟我走!我们去高塔!”
袭音微微扬起了嘴角。
“你喜欢就好。”惑心似是对袭音的回应十分满意,他的视线在袭音的嘴角停顿了下来。
她笑了,她对自己笑了……
惑心缓缓低下了头,将自己的双唇覆了上去。
袭音一直有些分不清楚,惑心究竟是顽劣心性未泯,还是在向她撒娇,然而此刻袭音却突然有些明白了。
村落中的灯火渐渐远去,夜空中闪耀着光芒的群星亮了起来,银色的骏马乘着来自河涧的风奔驰于原野之上,熟睡的万物在夜风中轻轻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