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与袭音两人骑着马一道回到日暮谷的居所时,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那是阿亮的坐骑吗?他怎么来了?”袭音问道。
惑心将视线从袭音身上移开,抬眼望见了不远处石墩旁的骏马与身穿银甲的战士,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
苍狼城的来使,本不该到访此处的薛亮突然出现在了自家门口。
“好久不见了,阿亮,你该不会是来拜访老朋友的吧,我这儿可没有美酒。”
一手按着刀的战士只是略一点头回应惑心的招呼,眼神中带着些许质疑的神色。他发现惑心的随从不仅坐在他主人的马背上,并且与主人举止亲密。
“你居然骑马载着你的随从?”
“有何不妥吗?”惑心露出一副淡然的模样。
薛亮一时无言以对,只是蹙起眉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看了一眼袭音,末了移开视线,脸上布起了严肃的神色。
“缘镜大师在里面等你。”
惑心撇过头表示不解,“缘镜大师?他来做什么?”
“你在和他赌气吗?”薛亮问道。
“没有,我为什么要生他的气?”惑心耸了耸肩膀,在走到薛亮身侧,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你和烟闹矛盾的事,缘镜大师已经听说了。烟那个女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着调的,你最好不要上他的当。”薛亮拍了拍惑心的肩膀,颇有一种向后辈传授人生经验的意味,“好了,我的王子殿下,不要赌气了,去见见大师吧。”
惑心将缰绳交给袭音,“我很快就会出来的,你刚才所说的那种星象之力,我改日帮你问问穆瞬。”
“我想和你一起去见见缘镜大师。”
“好吧,那就一起去。”惑心爽快地答应了,薛亮瞪了他一眼。
袭音憋了笑,无视薛亮那惊愕愤怒的神色,跟着惑心一道进屋去了。
缘镜大师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便装,在看见惑心时,他脸上的阴云化开了些许。
袭音在苍狼城初次见到缘镜时,觉得这是一位极富学术气息的长者,然而眼前的大师却似乎变得更为苍老了。
最近北荒境内难道发生了令他操劳的事端吗……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昨天薛亮也来过一趟,却没能见到你,我就只好亲自前来了。”
惑心无视了缘镜大师语气中的那一丝责怪意味,示意缘镜坐下来歇息片刻,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礼节,惑心反而颇有领主的态度。
“我去了白虎城。”
“白虎城……”缘镜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白虎城还没有陷入战事吗?”
惑心点了点头。
“但我推测,那里的局势应该也相当紧张了。”缘镜的语气低了几分。
“从何说起?”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便是在白虎城,你当时和长公主寄居在戚府。”
惑心回忆了一番,踟蹰着点了点头,显得很谦逊。
袭音沏了一壶茶端给缘镜,惑心与缘镜两人之间的气氛令他感到有些不适。她无法揣透惑心所想的,更无法理解缘镜为何会向惑心提起过去的事。尽管她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新鲜事,但北荒的有些事情却并非是一个空有基本常识的外人能够了解的。
在晨曦之境,君主拥有绝对的权威,星象师更像是学者,但是在北荒,领主往往要听从大星象师的意见。惑心虽然偶尔会戏弄一下缘镜,但在面对正事时,往往表现得相当严肃。
她注视着惑心的双目,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有无法看清惑心的时候。
若是缘镜大师没有将惑心带回苍狼城,那么关于“北荒的呼韩邪”的传说大概也会逊色不少。然而,袭音突然意识到,在过往的岁月里,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惑心本人的意愿,将惑心带回苍狼城,培养他成为北荒的战士,一切似乎都在这位少主的人生轨迹中按部就班地发生,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些不卡抗拒的因素在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这样的人生轨迹,惑心是否欣然接受,还是曾有所抗拒呢?袭音抬起头看向惑心,却无法从他的眼神中读到她想知道的答案。
太阳迟迟未见升起,空气有些阴冷,灰沉沉的天空中偶尔有寒鸦的叫声传来,惑心的神色几乎与外面的天空无异。
“我从前没有对你道出实情,你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为此让心肠歹毒的人钻了空子,对此我感到很抱歉。”
惑心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摆了摆手,“不用说了,我没有责怪任何人。”
“惑心,如果没有我的干涉,你会选择和你母亲一起居住在白虎城,还是回到故乡成为北荒的战士呢?”
“这个问题相当愚蠢,你说这有得选择吗?”惑心笑了笑,语气依旧十分轻松,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神色,“老爷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是多余的。我为北荒而战,至今都不曾后悔过。”
缘镜大师低下头,发出了自嘲的轻笑声,“实在惭愧,殿下,在你面前我总是会觉得无从遁形,从今以后我会一如既往地相信你,并支持你。”
惑心挥了挥手,似乎毫不在意,“不必自责了,老爷子,你难得来到日暮谷,不如多待几天吧?”
“不,我不能再滞留下去了。”缘镜大师脸上泛起忧色,“实不相瞒,北荒与西沙阙的战事迫在眉睫,战事马上就要开始了。”
惑心感到诧异,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缓缓道,“为何前线的苍狼城没有一点动静呢?”
“是魏巡带西沙阙大军避开了边境的守卫。”缘镜眼中闪过了一丝憎意,拳头渐渐握起,“当我接到情报时,北荒的后方城池已经遭到敌军践踏,损失了不少我们的战士。”
“月轮城的君主……还有魏巡……”惑心脸上浮起了怒容,“我立刻动身去见魏巡,让他停手。”
“殿下,北荒的子民会感激你的。”
“老爷子,你愿意相信我,这就够了。要是没有你,又怎么会有现在的我?”惑心勾起嘴角,随即他瞥到了一旁的袭音脸上沉静而庄重的神色。
缘镜大师并未久留便启程回苍狼城去了,在目送着缘镜大师坐上马车离开之后,薛亮突然骑着马绕到了惑心面前。
“殿下。”
“还有事吗?”惑心仰起头问道。
“你身边的那位……似乎是来自西边,如果战争打响,她或许会受到牵连,你自幼游历多国,大约不知道,北荒的子民向来对来自西沙阙的人抱有敌意……”
“谢谢你的提醒,阿亮。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抢走她。”惑心的声音不是很高,却十分地沉稳有力。
袭音将视线投向惑心,却发现惑心正好也在看着自己。
“我觉得你刚才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惑心凝眉道。
袭音的神色依旧凝重,然而在看向惑心时,却突然缓和了下来。
这位北荒的呼韩邪,正如她的挚友素墨所预见的那样,自始至终都在守卫着他的故土,守护者着他的子民。
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所做的决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早在他举起武器、跨上战马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有所觉悟。
他将对抗诸恶、阻止破坏、解决争端,在他短暂的生涯里。
“你要出征吗?我和你一起去前线。”脱口而出的话语,袭音几乎没有多想。
“当然了,你是我的俘虏,你的的职务就是时刻陪伴在我的身边。”惑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袭音,抬起手臂隔空指了指他,“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啊,我会战到最后的。”
袭音心中微微悸动,和惑心并肩作战,这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刻,在故事的终章,她和她的“星象之劫”相拥长眠。
天色苍茫,乌鸦的叫声沙哑难听,苍鹰在低空徘徊,惑心一路走向马厩,脚步沉稳而踏实。
那是属于他的战场,也是属于他的荣耀。
自己究竟还能陪伴他走到多远……袭音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
“阿亮似乎不太喜欢我。”
“因为你把我从他身边抢走了。”惑心半开玩笑地应道。
坐在马背上的袭音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鹤雪发出了一声咴鸣,赤焰呼应了一声,像是在赞同着惑心的话。
“鹤雪和赤焰很久没有一起出阵了,尤其是赤焰,自打上次受伤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今天它们很高兴。”惑心抚了抚赤焰的鬃毛,又看向袭音,“鹤雪似乎很喜欢你,你也要好好待她。”
“我会向照顾你一样待她的。”
“那她可要吃苦头了。”惑心扬了扬眉毛,然后笑了起来。
“阿亮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态度,你不用在意,他只是离不开我而已,毕竟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惑心笑道。
“原来是这样……”袭音感到无语。
“你骑得能再慢一点吗?天黑之前我们要找地方落脚。”惑心扭头看了一眼袭音,随即扬起了手中的马鞭,“鹤雪!再快一点,追上我!”
袭音笑着摇了摇头,挥起鞭子追上了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