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梵舟站起身来,拿起那古卷朝着素墨扬了扬,“还有其他的吗?我一并翻译了,除了北荒部族最大的秘密,其他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素墨抬手示意陆梵舟只管放手去做,两人皆不再言语。
翌日清晨,素墨自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披袍。她竟伏在案上睡了过去,而陆梵舟却不见了踪影。
门口忽然传来声响,素墨双眉一蹙,慌忙放下披袍,一路小跑着来到门边。
“殿下!您怎么会来这儿……”
陆梵舟与那说话之人同时回头。
“苍摩大祭司说你一宿未归,我便想你多半是在这儿了,可没想到正好让我逮上你金屋藏……娇?”
“殿下胡说什么呢,这是我聘请来的译官,帮助我译些经文古籍。”
懿容君打了声招呼,便走了进来,经过书案旁时,留意到了烛台旁的兽皮古卷,便拿起来细瞧起来。
“怎么突然把这些翻出来了?”懿容君拿着古卷,转身望向那少年,“这些符号,莫非你能看懂吗?”
“我……”陆梵舟一时有些犹豫。
素墨既称他为殿下,这月轮城中的殿下,想必只有那位君主了。他原本以为懿容君会是棕色皮肤的魁梧男子,这在西沙阙很常见,然而事实出乎他的预料,懿容君乃是少见的清秀面孔,体格近似于中原人。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自打扣门声响起,陆梵舟便一时失去了对局势的判断力。直觉告诉他,自己须得敛起锋芒,不露神色。于是,他扭头看向了素墨。
“他的恩师乃是旅居北荒的星象师,对那些符号有些了解。”素墨解释道。
懿容君轻点了一下头,对少年多了几分欣赏之意,但看对方的穿着,却又不免有些疑惑。陆梵舟的衣裳有些短小,且缝补了多处。
“今日一早,苍摩来见我,说是下城的旅店里发生了些事端,你若不嫌麻烦,去瞧瞧吧。”
素墨眼珠一转,“莫非是和星魔体有关?”
“你去看过后,再下结论也不迟。”懿容君神情严肃,“苍摩说,以往不曾出现这样的怪象,星魔体似乎又一次发生了异变。”
让陆梵舟与素墨始料未及的是,一夜之间,旅店内竟发生惨烈骤变,全员皆被未知的野兽所伤,无人生还。
就在素墨打算揭开裹尸布的那一刻,陆梵舟却示意素墨勿再靠近尸体。
“不要靠近,危险。”
简短有力的话语,让素墨恍然间意识到,陆梵舟似乎下意识地将她保护在了身后。
“你察觉到了什么吗?”素墨正色道。
“星魔体的味道……”陆梵舟拧了拧鼻子,神色凝重。他揭开布料一角,双目扫过那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血块在死者的身体各处凝结,掩盖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都是被同一种魔物所伤。”
素墨寻声望去,见到了门口负手而立的苍摩。
“是狼,或者狗。”陆梵舟脸色阴暗了下去,“那只狗明明已经死了。”
素墨略一思索,便离开了陈尸的厅堂,朝着后院跑去。后门外的阴水沟里已无任何异样,那只狗不见了。
她意识到自己失策了,昨天傍晚在见到那只狗的尸体时,就应该立刻展开调查。那狗的身上分明还有星魔体的气息残留。她没有想到,那只狗竟活了过来,准确来说,那狗早已丢了性命,变作了魔物。
“找到那条狗!”陆梵舟说道。
在苍摩与素墨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却是陆梵舟率先下了指令,这让素墨有些意外,苍摩露出了警惕之色。
两人皆意识到,在这风平浪静的月轮城之下,正涌动着不容人再忽视下去的暗流。
星魔体显现,最早可以追溯到北荒先民时期。
这是素墨从藏书阁的古籍中所得到的信息,然而作为外来者的晨曦之民,面对磅礴浩瀚的北荒历史,却根本无从下手,因为北荒诸多部落,迁徙而居,并无文字流传。
天色微亮,月轮城如同静静躺在流沙上的白色珍珠。露台上的少女俯瞰着茫茫大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往昔的光景。
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初来月轮城的那些岁月了,这座城的容貌发生了太多变化。她闭上眼睛,想象着在自己面前的是茫茫湖泊,时而有风拂过面颊。
古老的兽皮卷上说,很久很久以前,西沙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海子,青绿色的草地如同翡翠般将这白色的玉镜包围起来,村落与城郭傍水而建,野鸭与牛羊遍地可见。
有一天,一颗火流星从天而降,落进了湖泊里,接着是连日的暴雨,洪水过后是干旱,北荒用一个月的时间从隆冬走到了酷夏。牛羊的尸体遍野,乌鸦与秃鹫盘踞在早已腐朽的枯木上,北荒形同地狱。
这样的灾难仅存在于北荒之民的噩梦之中,现如今,北荒已再无人能够描绘这样的景象,但流淌在苍狼之民体内的血液还记得,先祖的记忆通过一代又一代游吟者与星象修习者的传唱而流传了下来。
苍狼的先祖便是从那场末日灾厄中活下来的,或者说,是从那场灾厄中降生的。那颗天外陨铁,为北荒先祖带来了强大的力量。
如今,人们已经无法得知那究竟是何种力量。但从残存的兽皮卷中,依稀可以得知,在火石降落的瞬间,北荒也同时招来了死亡,苍狼先祖决定将秘密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坟墓之中。
素墨依稀闻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首望去,苍摩手中拿着她的披袍,他缓步走来,将披袍盖在了她的肩上。
“刚才路过大殿,见到君主与那个小子在说话。”
“是懿容君提出要召见他的。”素墨将系带打了个结,觉得暖和了不少。
“先前从未出现星魔体感染常人的例子,袭音说,这种灾厄就像瘟疫,她医不了这种疾病。”
素墨的视线有些迷茫,“我有预感,这场灾厄一定是有源头的,先按照小舟所说的去做,找到那只失踪的狗。”
“你愿意相信那个野小子所说的?我查不到他的身世,他说他要找他的父母,但却绝口不提他的父母姓甚名谁,我看他有些本事,至少学过些体术,懂得防卫,不像是自小被遗弃的孤儿,他应该隐瞒了很多事。”
苍摩对陆梵舟存在戒备之心,素墨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一点,身为月轮城的护卫统帅,他有着鹰隼一般犀锐的目光,常人见到苍摩,总是心存敬畏之心,这位大祭司仿佛具有与生俱来的捕猎者气场。
但是,陆梵舟在初次见到苍摩时,目光中却像是带着审判者的意味,这让苍摩感受到了威胁,他觉得这少年似乎在打量着他的猎物,从猎手到猎物的跌落感让苍摩很不是滋味。
“一个来自北荒的少年,想要在这月轮城中独自生存下来,自然会敛藏起自己的锋芒,因为活下去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素墨顿了一下,忽而展出笑容,“我还是觉得,他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暗藏城府,甚至可以说是很好沟通,只要你对他好,他自然也对你好。”
一名小官吏一路小跑过来,不时扶一下自己的帽檐。
“苍摩大人,苍摩大人!”那官吏气喘吁吁地喊道。
“查到了吗?”
“附近的居民说,店家每个月月初都会去市集采购,这个月月初,他带了一名随从去市集,那条狗也跟了去,但是自市集回来以后,那狗便失踪了,那随从也没有再回到旅店。”
苍摩略一思索,示意那传话的官吏退下,随即看了一眼素墨。
“分头行动吧,你派人去找到那随从,我和陆梵舟去市集上看看。”
苍摩点了点头,他选择相信素墨的判断。
二人在露台上站立了片刻,当朝阳完全跃出沙海时,素墨与苍摩一道离开了露台。
素墨回到藏书阁时,陆梵舟正在翻看竹简。
“这是什么?”陆梵舟抬眼问道。
“是中原的诗歌。”素墨解释道。
“我是说,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你能看懂它吗?”
“我见过这些符号。”陆梵舟指着书简上的文字说道。
素墨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笑道,“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陆梵舟跟着念了一遍,抬眼道,“我想学中原的文字,还有诗歌。”
“好啊,我找个师父教你,等有机会,我们去白虎城找她。”素墨摸了摸陆梵舟的发辫,狡黠的笑容在脸上绽开,“不过我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能带我去那个叫罗广田的店家常去的市集吗?”
陆梵舟的神色有些讶异,“你要去那个地方?”
“嗯?”素墨晃了晃脑袋,“难道不可以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要亲自去调查。”陆梵舟说道,“市集上非常混乱,各部落之间发生冲突的情况在市集上时有发生。”
“我的能力决定了我必须亲自去调查,只有那样我才能预见到一些事。”素墨坦言道。
“我明白了。”陆梵舟点了点头,“我会保护好你的。”
素墨笑了一声,眼中带着喜色,视线移到别处,“你还真直接。”
陆梵舟似乎毫不在意,“和你学的啊。”
“啊对了对了,懿容君对你说了什么啊?”素墨拿起桌上的石榴看了看,又放回了原处。
“我剥给你吃。”陆梵舟拿起那颗石榴,掏出贴身佩戴的骨刀。
素墨眼前一亮,握住陆梵舟的手,将骨刀举到自己面前。
“这是苍狼一族的骨刀!雕刻的是狼图腾?我以为这种制作手艺已经失传了。”
“在北山深处的极寒之地,那里的部族分支还有这种技术。”
“嗯,我明白了,将来有机会亲自去看看,你带我去。”
“好啊。”
陆梵舟在石榴上划了几刀,用拇指捏开石榴外壳,血色玛瑙般的石榴颗粒暴露在外,鲜红欲滴。
素墨捏起一颗尝了尝,五官皱到了一起,“哎呀,放坏了,不好吃啊。”
陆梵舟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剥了一颗石榴粒尝了尝,“没坏。”
素墨哈哈大笑,声音在藏书阁里回荡开来。陆梵舟知道自己被骗了。
“殿下询问了我和你的相识的缘由,还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陆梵舟说道,“他好像很在意你。”
素墨做了个挥赶的动作,“就这些吗?也太无趣了。”
“我也觉得。”陆梵舟附和道。
于是,素墨再一次大笑起来。
陆梵舟歪了下脑袋,想起懿容君所言,素墨大祭司是个文静内敛、不喜言笑的人,觉得有些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