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局势更乱了,人人自危,就连在前几年稳如泰山的陈家也不得不雇请了守卫保护家宅。
陈功见陈盛回来,已顾不得责备他平日与美玉的相处之道了,问道:“你听到消息了吧?”
陈盛满心都在菊香母女身上,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陈功说,总督已经下令冻结日本人在马来亚的资产,日本侨民都纷纷回日本去了。
局势——越来越糟了!
陈盛在去看菊香的途中看到市区有英军和印度兵在进行防御工事,好像是在准备架设高射炮。陈功听后,心中大急,唯恐日本飞机会来轰炸新加坡。
陈盛并不觉得事情有如此危急,他认为这是英军的阻吓战略,毕竟新加坡是“东方直布罗陀”,是英国在远东的堡垒,英军在这里有驻军有战舰,除非日本人疯了,否则绝不敢跟英国人开战!
有南京大屠杀在前血淋淋地发生,陈功哪敢如此大意,更何况,英国正面临德军炮火的攻击,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远东?
陈功说,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把大部分资产转去英国。
之所以有转去英国的想法,是因为目前与陈家打交道的洋商中以英国人居多,陈家对英国也最了解。
陈盛不想去英国,一是因为欧洲战事吃紧,也许很快就会烧到伦敦,如今把资金撤去英国也不见得有多安全,二是因为放不下菊香母女,怕他一走,两母女就断了活路。
乱世当前,连陈家尚且告危,她一个带着孩子的无助妇人又能怎么谋到活路?
“哥……”陈盛冷静下来,道,“你们走吧,我不走,这里的业务也留给我来看着。”
那天,陈盛和陈功两兄弟争执了很久。陈功怕日军打到新加坡,祸害一家人无法生活。陈盛却坚定地认为小小日军也就只敢欺负中国那头沉睡的雄狮,根本不敢惹大英帝国这个巨人。
争执到最后,陈功不愿再吵下去,单刀直入地问他:“是因为黄菊香吗?”
陈盛愣住了,短暂的沉默后他的眼里顿时聚集了厌恶和恨意,问大哥:“是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嘴里的女人指的是美玉。
陈功怒道:“什么那个女人这个女人?她是你的妻子!”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娶她!”陈盛把这句话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人想过、听过,他们都觉着历代峇峇的婚姻不都是这么促成的吗?刚开始彼此生分不肯亲近,慢慢地不就好了吗?就像黄大姑的女儿秀凤和金成两夫妻,一开始也生分,现在不是连生三个孩子紧接着又怀上了一个吗?
陈盛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当年要不是Mama病重,我不愿违背她的心意,否则根本不会跟美玉结婚!”
家里人都只看到美玉对陈家的付出,并没有看到陈盛对美玉的迁就。为了Mama,为了一家人的体面,他其实对她的小心机、小伎俩视而不见,也不愿多加责备,甚至忍着痛苦跟她同床共枕。婚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却没有人为他着想。
陈功不愿把弟弟逼得太辛苦,但还是放心不下他和菊香的事,试探地问:“你和菊香……”
陈盛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跟菊香清清白白!她让我敬佩,让我感动,但我从来没有对她有过任何非分之想。你帮我告诉那个女人,如果她再到处煽风点火,把无辜的旁人牵扯进来,我就跟她离婚!!”
这话正好入了厅后楼梯口的美玉耳朵里,她心中如刀翻搅。
多年来,每当陈盛和家里人闹得不愉快的时候就会到石燕子所在的小酒吧喝一杯酒解解闷,每当微醺,用醉眼再看世界,好像烦恼都变得没那么沉重和痛苦了。
今夜,石燕子用她蹩脚的英文拒绝了所有搭讪她的男人,一次次地给坐在角落喝闷酒的陈盛加酒。
陈盛醉意朦胧地对石燕子说:“老是飞会很累的,燕子也需要回巢,是该给你找个窝了。”
石燕子回头看了看被醉意包裹的小酒吧,笑了笑,“这里不就是我的窝吗?”
多年前,陈盛花钱把小酒吧给顶了下来,让石燕子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让她可以不用为了几张钞票就被人当货物一样玩弄。
陈盛道:“我可不希望你把这里当窝。”
燕子干净漂亮,应该有可以自由飞翔的蓝天,有清风拂耳,有花香袭人,而不是在酒馆这个浊气熏天的地方筑巢。
“等另一个英雄出现吧。”石燕子的红唇轻轻动了动,她说:“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跟他飞走。”
末了,还故意开了句玩笑打破伤感:“但是,绝对不会选一个英军!”
她不想重复母亲的故事。
陈盛道:“也许,那个英国兵不是不愿意回来,而是回不来。”
“战死了?”过去,石燕子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也许吧,战事无情,谁又说得准呢?
突然,酒吧里的音乐戛然而止,里面传出牛津腔的英语播报:“德国空军对伦敦展开突袭,伦敦市区多处被炸弹击中,引发大火。英国其他大城市和工业中心也都相继传出被轰炸的消息。”
播报声落幕,众人皆哗然!
陈盛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大英帝国自身难保,又怎么会顾得上新加坡?只怕日军很快就会将战斗机飞进新加坡的天空!
英国那端出了事,秀娟的念想也被打破了。当年她嫁金成未果,便像作践自己似的,不停地换着男人。最近跟一个有家世的洋人走到了一起,洋人老婆上门大闹,弄得人尽皆知,黄大姑怒火攻心气晕了过去。秀娟不知悔改,还吵着要跟洋人去英国,最后被黄大姑给锁在了房间不肯放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