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让姑太太久等。”齐子山从后院出来，瞧着衣裳已换过，定是还洗过手，能闻到胰子的香味。
“齐大夫得空，替我们姑太太把个脉，”张氏客套了一句：“多亏您开的药，姑太太如今好多了。”
岳如饴且等着看，齐子山会说些什么。结果人家只是点了点头，从西头一整面墙药柜里取出脉枕，放到平日看诊的桌案中间，等岳萱过去，又细心地在她搭着脉枕的手腕上，铺了干净的丝帕，随后才开始把脉。
今日齐子山话少得出奇，眉头也紧蹙着。直到后头，他才开口，说了些岳萱的病好在哪处，还有哪处需要继续调理，又开了几副药方，然后自己跑到药柜那头，拿了小戥，闷不吱声地抓起药来。
一屋子都瞧出来了，齐子山这会儿心里躁，便也没人去招他说话。
岳琛从外面跑进来，先是瞧了瞧岳萱，随后抓住岳如饴的手，将她拉到外头街上。
“咱们是陪姑母来看病的，要耐心些，一会儿齐大夫抓好药，就可以回去了。”以为岳琛着急了，岳如饴便安抚了几句。
阿芜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笑道：“咱们大公子腿脚真快，一转眼便寻不着影了，方才吓出奴家一身冷汗。”
“我进了那间新开的同盛楼，”岳琛应道，又转头看向岳如饴：“阿姐，齐娘子不是说，这边房东要收屋了吗？像是甜水巷的铺子全要收了。”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岳如饴打趣道。
“是有人在同盛楼里说，一位什么徐爷将甜水巷的铺子全顶了，嫌前头赁金收得太便宜，又嫌这边租客三教九流，称不上他身份，便要将人全赶走。”岳琛学着话说。
岳如饴觉得匪夷所思，房东要涨赁金也是寻常，倒是头回听说，还有靠铺子收赁金的，却嫌租客身份不够。如此看来，遇上这种没道理可讲之人，齐子山就算不想走，恐怕也得走了。
“齐大夫以后在泸州城，真就连站的地方都没了吗？”岳琛居然还记得，上回岳震吓唬齐子山的话。
“那是爹爹在说笑，回头这事得同爹爹商量，看咱们如何帮齐大夫。”
岳如饴正说着，却被岳琛拉了拉衣角。起初不知岳琛何意，不过瞧着岳琛往西头在瞧，岳如饴便也跟着望了过去。
一个穿着曳撒，头扎网巾的矮胖男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大概发现岳家姐弟在看他，那人也瞧了瞧姐弟俩，随后踏上济方堂门廊的台阶，冲着里面喊了句：“齐大夫，可忙着呢？”
岳琛伸手勾住岳如饴脖子，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姐，刚才就是他在同盛楼里说的那些话，这人还讲，本来早几日，甜水巷的铺子便该腾出来，可有几户赖着不走。房东已然急了，给了银子，要赶紧将人轰走，还什么……生死不论！”
岳如饴拧了拧眉头，能如此霸道的，绝非良善之辈。
“忙！”济方堂里，齐子山冷对了一个字。
“您这还有生意呢，”矮胖男笑呵呵地道：“徐爷那头可是催得紧，您快点搬啊！”
“催命也没你们这么狠！”齐子山恨恨地道。
矮胖男也不生气，抬脚便要进济方堂，齐子山立马喝道：“滚出去，没见里头有女客？”
“我说齐大夫，您不高兴，别冲我发火，”矮胖男果然收回了脚，道：“我就是一个牙保，靠替人跑腿挣点嚼头，您难为我做什么？”
“滚一边儿去，”齐子山不客气地道：“当日我从你这儿签了五年租契，这才两年多，你们就要改赁，便是到官府，理也在我这儿！”
“不是都跟您说了吗，甜水巷的铺子已换了主人家，那位徐爷根本不认前头租契，”那牙保劝道：“您说要报官，谁都拦不住，不过我给齐大夫透个底，徐爷家大势大的，不是一般人物。”
岳如饴这会儿带着岳琛和阿芜进了济方堂，将齐子山已经抓好，且一包包捆扎整齐的药，一块拎到外头。
瞧着齐子山忙完，张氏便将怀里睡得香甜的辉哥儿交给了他。
岳萱站起，瞧了瞧这铺子，对齐子山说了一句：“齐大夫，既是他们催着搬，留在这儿也没意思，若有什么难处，我们若能帮上忙，尽管开口。”
“我这人就是怪脾气，他要好好说话，我也不会计较，不过那房东显见是个不讲理的，这会儿我还就不搬了，看他怎么赶人，回头就去见官，若当官的不敢管，我不怕去告御状！”齐子山说这话，自然是给外头那牙保听的。
岳如饴看出齐子山这是犟上了，倒有些明白，为何他能与岳震如此投机，两个可不都是犟脾气吗！
张氏向齐子山递上诊金，齐子山也不客气，伸手便接过。岳萱略想了想，从腕上拔下一只刻金累丝翡翠玉镯，走到齐子山跟前，将镯子直接塞进了辉哥儿的短衣里。
“姑太太，我只收诊金，不收您的赏。”齐子山又傲娇起来。
“不是赏齐大夫的，”岳萱道：“这镯子不值钱，是我一点心意，上回在府里初见辉哥儿，我竟忘了给孩子见面礼，今日是补上的。”
“这不能要！”齐子山立马要去掏那镯子，倒把睡着的孩子吓得抖了一下。
张氏忙劝道：“齐大夫也是不通情理，我们姑太太向来喜欢孩子，赏些物件也是常有之事，别枉费了我们姑太太的好意。”
齐大夫想了想，也没再推辞，倒是抱着孩子，送大家伙上车。
临走之前，岳如饴说了句要同齐娘子打声招呼，便一个人跑进后院，见齐娘子睡着了，也不打搅，摘下随身的小荷包，悄悄搁到她脚边，才又走了出来。
济方堂外，岳如饴刚要上车，听到那牙保又在那絮叨：“齐大夫，您这么着，就没意思了。我跟您再说明白些，这一整条巷子如今都姓徐。在京城里，姓徐的可不少，有的能得罪，有的不能得罪。这一位……你真得罪不起。”
“你便说说！”齐子山冷笑一声。
牙保刻意压低了声音：“徐爷也是读书人，虽还没有功名，可架不住人家兄弟厉害。他兄弟五个，前头四个都在朝里做官，尤其他家长兄，可是在皇上跟前都能说得上话的，您掂量一下，真的要以卵击石？”
岳如饴听到“兄弟五个”，心里一动，不免看了看那牙保。
“如娘，快上来！”车里的岳萱催促道。
岳如饴没再耽搁，借着岳琛探身出来拉了她一把，抬脚上了车。
众人刚回了府，管事便来报，文华书院那头派人送信，说岳如饴这几日便可回去了。
听到这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岳萱。
岳如饴在文华书院发生的事儿，岳萱后头问得少了，不代表她不再担心，如今知道岳如饴又可以回去，岳萱心终于落到肚里，也不急着回自己住处，直奔岳如饴东院，亲自替她收拾起了行装。
倒是岳如饴，没觉得怎么高兴，心里也只想着，回去第一件事，便是去藏书楼瞧一瞧魏子普。
“阿姐！”一回来就说要去练武场的岳琛，这会儿又钻进了东院。
岳如饴正坐在厢房的窗边，听到叫唤，探头问道：“何事？”
“出来一下，有事与阿姐说！”岳琛颇为神秘地道。
“琛哥儿有何事，还要跟姑娘单独说？”张氏也听到声音，走到窗口好笑地问。
“那个……”岳琛眼珠一转，明摆着说起瞎话：“先生命我背书，回头要查的，我让阿姐替我听听。”
觉出岳琛在打什么小主意，岳如饴倒有些好奇，同岳萱说了一声，便转身去了院子。
阿芜跟在岳如饴后面出来，岳琛见状，立马拦道：“阿芜姐姐今日累了，不用过来，我还要同阿姐说些心里话呢！”
便这一句，连院子带屋子，里头的人全笑了出来。岳如饴对阿芜摇了摇头，便跟着岳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