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之时,完全查不到头绪,便是多亏徐公子挺身而出,最有趣的是,为了证明他说的真话,徐公子在藏书楼外设了桌案,当着大家伙的面,将那幅图样又画了一遍,”说到这里,魏秋秋眼里又闪出了小星星:“就是那种当场奋笔疾书,徐公子抬笔就画了出来,后头拿来那个罪证一比,竟对了十之八九,如此才情,连在场的先生们都直赞叹。”
愣了好一会后,岳如饴道:“他不怕引火烧身,被那帮人反咬一口?”
“你是说,他会被诬陷成黑衣人?”魏秋秋大笑:“自然不会,出事那晚,徐公子一直在藏书楼里,与几位先生品评书画大家的旧作,直到寅时才离开,有不少人能替他作证。”
岳如饴听到这里,只觉得太玄妙,没想到这么大的难题,居然让徐邦庭给解了。
再然后,岳如饴又想起,好像她同徐邦庭最后一次见面,还把人给气跑了。
“刚才回来之时,郡主在书院门口瞧见徐公子了,特意过去,代如娘向他道谢,徐公子居然对郡主笑了,”魏秋秋一脸神往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要上去呢!”
岳如饴不由笑起来,少年徐邦庭居然正义感爆棚,也不知道日后是如何学坏的,想想着实可惜。
“你真不跟我走?”魏秋秋拉住岳如饴,再问一次。
“今日怕是不成了,不过来日方长,郡主府还得修个几年呢,”岳如饴说着,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道:“多谢秋娘来同我说这些,心中竟是爽快多了,择日还请二位到我们家里做客。”
魏秋秋连连点头,看岳如饴下了车,又伸头与她说了半天,这才作别而去。
倒是这时,岳府的马车已经被赶了过来。
甜水巷里没有水,只有一条长长的巷子,算不得寸土寸金之地,却因为离泸州府最繁华的月升桥十分近,也沾了些热闹。两排的铺子各色各样,吃喝玩乐连着看病治丧,都能解决掉。
岳府的马车在青石板路上,一路颠颠荡荡地轧过去,停到巷子中间的济方堂外。
岳琛先蹦下车,熟门熟路地冲到里头,大声叫道:“齐大夫、我姑母来找您瞧病了!”
岳如饴好笑,那会儿她经常过来济方堂,大多由岳震带着。若岳震抽不开身,便让岳琛陪同。这便成了岳琛最开心之时,每回都像放了线的风筝一般,趁着岳如饴贴药的功夫,拿着她给的碎银,一路从巷东吃到巷西。
岳萱由张氏扶着到了车外,岳如饴同阿芜也跟着下了车。
这个地方阿芜没有来过,自然百般好奇,四下看了看,问岳如饴:“姑娘,这甜水巷里有甜水吗?”
“咱们过来时还有个元宝巷,说不得地上全是元宝呢!”岳如饴调侃道。
济方堂后院,传来孩子的吭哧声,张氏听着便笑了:“辉哥儿声音响亮,日后定是个壮实的。”
阿芜因被岳如饴打趣,还有些不好意思,冲她吐了吐舌头,赶紧上前,与张氏一起,搀扶岳萱进了济方堂。
说来岳如饴也有好长时日没来过这儿,四下看了看,不免觉得,似乎比以前冷清了,还有几家铺子,大白天关着门。
不远处响起嘈杂人声,岳如饴顺着声音望过去,这才注意到,西边一间二层的客栈,不知何时拔地而起。瞧着不少人正进进出出,倒像是刚开张不久。
“阿姐,没寻着齐大夫,”岳琛从药铺里探出头,道:“咱们白来了,屋里只有齐娘子同辉哥儿。”
岳如饴转回头,心中不免诧异,家中病妻幼子,又舍不得雇佣伙计照应药铺的齐子山,等闲不会离开,怎得今日倒不见了。
“阿姐,那家的点心铺子,我去瞧瞧!”岳琛从门槛里跨出来,朝着西头指了指。
岳如饴会意,拿过随身荷包,从里面取了些碎银交予岳琛,看阿芜也出来了,便让她陪着岳琛过去。随后自己进了济方堂。
济方堂前头铺子果然无人,岳如饴便领着岳萱和张氏一块进了后院,唤了一声:“齐娘子,我是岳家的如娘,陪我姑母来瞧病,齐大夫在吗?”
“如娘啊,快请进!”一个妇人虚弱的声音,从东头一间屋里传了出来。
几个人朝那屋走去,一推开门,便闻到一股便溺的味道。
岳萱下意识捂了捂鼻子,倒是张氏走进去,将正坐在床里侧,一脸不舒服的辉哥儿捞过来,摸了摸孩子屁股,道:“这是溺了,嬷嬷给你换!”
床上躺着的女子侧过头,看到来了好几位,一脸局促:“这屋里怪脏的,您几位先到前头铺子坐一时!”
“无事,”岳萱走到床边,坐到岳如饴给她搬来的一张凳上,俯身瞧着床上的人,道:“你便是齐娘子吧,我是如娘的姑母。”
“原来是姑太太,上回如娘还将您给孩子做的衣裳送来,针线真是好啊!”齐娘子感激道,随后便神色一黯:“真是对不住,我夫君不在,济方堂以后大概也开不成了。”
张氏在床尾替孩子换尿褯子,听到齐娘子这么说我,不免诧异地问:“这儿不是好好的,怎么就开不成?”
“铺子本是我夫君赁的,用光了家中所有银两,生意本就不成,牙子前几日过来,说房东要收屋,让我们赶紧搬了,我夫君没有法子,这几日抽个空便跑出去,想另寻个地方,可哪那么容易。”齐娘子无奈地道。
岳萱陪在旁边直叹气,岳如饴走过去,弯下腰对齐娘子道:“齐娘子且放宽心,我爹爹与齐大夫乃是朋友,若不知此事,便算了,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管的。”
齐娘子却摇了摇头:“多谢你们好意,可我夫君性子拗得很,并不肯麻烦别人,那日我也问他,要不要去求求朋友,他说朋友是用来肝胆相照,不是拿来求的。”
齐子山这话,听起来似乎没错,不过在岳如饴听来,却有些矫枉过正。
“齐娘子,齐大夫也不寻个人来照顾你们母子?”张氏已经替辉哥儿收拾完,将他从床上抱起。
“平素常来帮忙的街坊娘子搬走了,我夫君走之前,说一个时辰就回来。”齐娘子解释道。
话刚说到这儿,外头传来脚步声。
“齐大夫,我姑母来复诊,您跑哪儿去了呀?”岳琛的声音响了起来。
岳如饴听到动静,转身便出了齐娘子的屋。
齐子山刚走进后院,看上去神情颓丧,脸上胡子拉碴,本来就不太挺拔的背脊,这会儿还有些佝偻,瞧见岳如饴,点了点头道:“来了呀!”
岳如饴忙过去,低声问齐子山:“可是齐大夫有了难处?”
怔了片刻之后,齐子山岔开了话:“你家姑太太呢,请到前头坐一时,我给娘子收拾过了,一会便出来。”
岳萱已走到屋外,正要开口跟齐子山说两句,齐子山只是稍稍拱了拱手,越过岳萱,便进了屋。
岳如饴陪着岳萱到了前头铺子,阿芜走过来,将手里的碎银还给岳如饴。
“点心铺子关张了,”岳琛失望地道:“这一片没几家开门的。”
“可是想吃点心,回头过月升桥,咱们再买。”岳萱在一旁道。
“也成!”岳琛笑了,也不乐意困在药铺里,这会儿又说要到外头瞧瞧,岳如饴不放心,依旧打发阿芜跟了上去。
张氏抱着孩子出来了,走到岳萱跟前,小声道:“齐大夫这人啊,真是难得,刚才我瞧见他替瘫在床上的娘子换衣裳,竟是没一点嫌弃,齐娘子这会儿正哭着呢,说自己身子不行,不但没给夫君帮上忙,还让他这般辛苦,您知道齐大夫怎么说?”
“怎么说啊?”岳如饴比岳萱还好奇。
“他说,既是结为夫妻,便是你离不得我,我再离不得你。只要一家子都好好的,什么关头都捱得过去,”张氏说到这里,不住感叹:“齐娘子其实是有福的,能遇到这样好的夫君,若换了别人,瞧她这样,只怕早就不管了。”
岳萱大概受了触动,低着头,神情里有些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