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有病,为何不赶紧看大夫?”岳如饴不赞成地摇摇头。
“这儿的大夫只管学生,平常并不理会我等,就算有一两位愿意帮你瞧,也是要收银子的,我们本来挣得便不多,还要送出去一些,谁有不舒服,都是先自个儿撑着,撑不过再说。”小侍童讲到这儿,轻叹了一口气。
“送出去……给谁呀?”岳如饴不解。
小侍童摇头不答,显然有些话,是不好说出来的。
岳如饴这会儿心里一动,又问:“你们是从哪儿过来的呀,既然挣得不多,为何还要留在这儿?”
小侍童倒是肯跟人聊的,笑着回道:“每隔两年,书院都会招人手,这差使并不好得,须得出生清白,家里有人在官衙当差,还要有书院的先生担保,若是做得好,日后能得机会,进各官署衙门当个小吏。听说之前有运气的,在这儿遇上贵人,跟在后头飞黄腾达。”
岳如饴笑了,夸那小侍童一句:“原来如此,瞧出你便是个机灵的,说不得日后也能飞黄腾达。”
小侍童听得高兴,主动道:“姑娘,要看哪本典籍,我便替您去取。”
“不用了,时辰不早,我再待一会,便走了。”岳如饴回答。
“您请便,”小侍童这会儿心情不错,又道:“下回姑娘过来,若想瞧什么孤本、善本,这间书舍里倒有一些,小的替您寻来。”
“多谢!”岳如饴笑着冲小侍童点了点头。
藏书楼外,岳如饴原地站了好一会,到底不想这么白来一趟,决定去那小侍童说的库房看一看,若是能寻到魏子普,赶紧将药给他,当然,还有岳震让张氏带过来的竹笛。
与此同时,藏书楼三层的廊檐上,有人趴在栏杆,正瞧着底下的岳如饴。
“徐公子,瞧我这虾儿画得像不像?”承福郡主蹦蹦跳跳地从画室出来,将手中的洒金宣,捧到了徐邦庭面前。
徐邦庭回过身,朝那洒金宣上瞟了一眼,敷衍道:“挺好。”
“真的呀?”承福郡主自觉得了夸奖,高兴得咯咯直笑,随后眼睛眨了眨,问道:“徐公子,收我为徒可好?”
“郡主玩笑了,我才拜过师,如何敢收徒弟。”徐邦庭拒道,眉头不自觉地拧了拧。
“徐公子师父是谁?”承福郡主马上又有了新主意:“不如我们拜入同门?”
总算正眼瞧了瞧承福郡主,徐邦庭又转过头,往栏杆下望过去,发现刚才还站在下面,明摆着在发呆的岳如饴,这会儿往西头走去。
“徐公子在瞧什么?”承福郡主好奇心起,也站到了栏杆后。
徐邦庭咳了一声,回过身道:“郡主见谅,恕在下直言,看得出来,郡主并不喜丹青,这也无妨,人各有好,我倒觉得,郡主眼光极准,真不如去学书画鉴赏,说不得他日,在下拙作,竟要请郡主赐教品评。”
“还能这样?”承福郡主小脸一亮,主意改得痛快:“那我便去学鉴赏,其实我不是不喜丹青,就是没耐心,方才是如娘给我出的主意,让我拜徐公子为师……”
徐邦庭眼角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
方才?
岳如饴出的主意?
这是才翻脸,就打发了一个,过来找他麻烦!
我靠!
“你们女孩儿怎得拿我开起了玩笑。”徐邦庭忍着不悦,貌似玩笑地埋怨一句,朝着承福郡主拱了拱手,转身回了画室。
既然得了徐邦庭提点,承福郡主随手便那洒金宣一扔,冲着徐邦庭说了句:“徐公子,我便不打扰了,这便寻一位鉴赏父去!”
本来徐邦庭已然拿起笔,站到画案后,要作奋笔疾书状了,这会儿见承福郡主自己跑掉,心里松了口气。
“徐公子,我等从上头库房找出几幅不错的水墨,请您过目。”一名书院侍从带着人进来,个个手里都捧着卷轴。
徐邦庭看都没看,只随口道:“搁那儿吧!”
侍从应了声“是”,将卷轴放下,便带着人出去了。
等屋里没了人,徐邦庭坐回到画案后,瞧着面前空白一片的宣纸,想到岳如饴在背后撺掇承福郡主来缠他,便是一层心烦;再想到他那位师父一时兴起,往他身上压这么重的担子,心里更是烦得慌。
到底没忍住,徐邦庭将手中狼毫狠狠扔了出去。
徐邦庭的师父乃李显的亲爹……当今延德皇帝。
延德帝在书法上极有造诣,甚至自创延体,有笔力苍劲,机锋俊雅之称。而这一位更爱绘画,为此在宫廷之中专设了画院,请来天下名家齐聚一堂,共制丹青。
上一回为帮李显躲过一劫,徐邦庭临危受命,一宿之间摹出文华书院图样。延德帝看到图样,竟是大为赞赏,为此特意将徐邦庭召入宫中,与他长谈一番。临走之前,皇帝知会陪着儿子过来的徐侍郎,表示要收下徐邦庭,做入室弟子。
徐侍郎当场感激涕零,徐邦庭却高兴不起来,他预感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前些时日,徐邦庭再次得蒙召见。延德帝命他做一副大水墨,要求必须气势磅礴,恢弘阔大,将这大齐的江山共绘于一图之中,彰显出我泱泱大国之气派。
延德帝对自己这想法很是得意,却苦了徐邦庭,他连泸州城都没出过几回,哪里见识过大齐江山,可他这位师父金口玉言,十年之内,必须完成此作,到时候,他这徒弟才能真真正正登堂入室。
徐邦庭并不在乎入不入延德帝门下,却有别的需要在乎,若这事儿搞砸,他不能光宗耀祖便罢了,只怕要连累徐氏子弟日后前程。
在徐府祠堂那个秘密壁画前枯坐三天后,徐邦庭放弃了抄袭岁友山人的想法,决定这事还得靠自己。
可在心里,徐邦庭又多少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为了向岳如饴显摆,去学什么丹青,谁料到自己天赋异禀,竟多余惹来了事。
画室之中,徐邦许不知不觉又想到岳如饴,不免胸闷气喘,抬脚又走到了外头。
说来也是泄气,为了徐清,岳如饴真就不理他了。
自从那一回在山洞,徐邦庭与岳如饴共同经历过一段奇遇,在徐邦庭心里,岳如饴便是他的生死之交,自然比别人更亲近,且认识得越久,徐邦庭越愿意同岳如饴在一处说笑,就觉得她的行事作风,甚至脑子里装的东西太与别人不同,让他眼界大开。
可谁能想到,如今岳如饴跟他摆出了绝交的架势。按徐邦庭从前的脾气,早该气到拍屁股走人,可对着岳如饴,徐邦庭连发火都会心虚。长这么大,他从未这般憋屈过。
徐邦庭想到此处,心里越发不痛快,到底往楼下走去,打算回斋舍蒙头睡觉。谁料脚一沾地,却不听话地往藏书楼西边拐。
“徐公子,这是去哪儿!”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徐邦庭猛地站住,终于发现,自己走错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