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岳震为了替岳如饴治伤,寻遍泸州府大小医馆的大夫。结果个个都对他说,女公子不只是耳疾,还伤及脑髓,若要痊愈实在太难,往好里说,也得花三五年工夫。
岳震差些就想求人打点,去请宫中太医了,倒是无意中在甜水巷一间生意清淡的药铺里,发现了这位其貌不扬的齐子山。两人聊了几句,齐子山便说可以看看病人。
岳震真就将岳如饴带去,未想齐子山随便在岳如饴头上捏了几下,便很笃定,说少则两月,多则半年,就有让岳如饴左耳听得见声儿。
齐子山的治法也是奇怪,并不开药,只用穴位贴敷之法。还有就是,绝不上门,得病人自己到他的济方堂来看诊。
后来去齐家药铺次数多了,岳如饴才知道,齐子山不肯出诊,乃是家中有难处。他娘子月子中风,就此瘫倒在床,儿子辉哥儿不过岁把,齐子山一头照顾妻儿,一头又要顾着药铺生意,竟是被绑住。
话说回来,齐子山医术还真不是吹出来的,在他那儿治了数月,岳如饴的左耳,近乎奇迹般地无事了。
而这数月,也足以让都是一副直肠子的岳震与齐子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爹爹,”趴在岳震怀里的辉哥儿似乎反应过来,想起眼前这个才是亲爹,朝着齐子山伸出小手。
齐子山一把抱过辉哥儿,同还不懂事的小童抱怨道:“儿啊,以后再不能为了银子,踏进这等高门大户,替人治个病还要瞧脸色,咱不受这个气!”
岳震方才还没进西院,便已听出端倪,这会儿自然是来打圆场的。
咳了一声后,岳震对屋里的岳萱道:“萱娘,这江湖郎中还是有些本事,你便让他把个脉,真要治不好,阿兄替你把他打出去。”
“我不要!”脾气一向随和的岳萱,居然急得叫了出来。
岳震愣了一愣,面上有些哭笑不得,转头对岳如饴递了个眼色。
明白自己爹是什么意思,岳如饴放开岳琛,抬脚又进了厢房。
“阿兄,我这病自己知晓,便实在好不了,我也认了!”岳萱情绪有些激动,岳如饴到里头的时候,正瞧见她拿着帕子,边说边哭。
难得岳萱有闹小性子的时候,岳如饴倒觉得有趣,这会儿走到床边,忍住笑劝道:“齐大夫也是好意,虽是话多了些,叫人听得不入耳,可他说的,也未必没几分道理,不如瞧在辉哥儿大清早的,便跟着他爹出诊的份上,咱们让他试一试?”
岳萱抬起泪眼,问道:“怎得把辉哥儿也带来了?”
“齐娘子还需人照应,如何管得了孩子,齐大夫也挺不易的,若非与咱们爹爹是好友,他哪肯出这趟门。”岳如饴抽出自己怀里的巾帕,替岳萱擦起了泪。
岳萱只低声抽泣,也不说话,倒是岳如饴又拉了拉她的手:“若是觉得药苦得很,便让嬷嬷准备些果脯蜜饯,我记得小时候,姑母便这般哄我呢,咱们府里上上下下,还等着姑母掌家,您把身子调理好,做事便能爽快,爹爹和我们也能放心。”
岳萱:“……”
“姑母,我便把齐大夫请到外屋?”岳如饴耐心地打着商量。
长长叹了口气之后,岳萱看向岳如饴,问道:“这些日子在书院,可还好吗?”
岳如饴自然报忧不报喜,睁眼说起了瞎话:“当然好啦,我这脾气与姑母一个样儿,凡事忍让,便是吃些亏,也不与人争执,书院里的人,都觉得我可亲。”
“你若是好,我便放心了。”岳萱到底坐正了些,冲外面道:“阿兄,便请齐大夫辛苦一回,若是实在治不了的话,也不强求!还有,让辉哥儿赶紧进屋,那么小的孩子,别受了风。”
岳如饴立时心放回了肚子里,觉得只要岳萱肯点头,她这病便一定能好。齐子山的本事,岳震信得过,岳如饴曾亲身领教,自然更信得过。
“瞧我妹子多通情达理,”岳震在外头夸道,后面一句,自是冲着齐子山的:“这回再治不好,我便带着人去甜水巷,将你那济方堂给拆了,让姓齐的在这泸州府里,连个站的地儿都没有!”
“将军,我可是欠了贵府的?”齐子山哼了一声。
岳震被逗得乐了半天,又道:“子山,刚才我摸了摸辉哥儿骨骼,乃是个练武的好料,明年此时,便把孩子交给我,定为你练出一个光宗耀祖的好儿郎。”
“多谢将军抬爱,”齐子山赶紧回道:”您有儿子,不缺我这个,在下这犬子以后得子承父业,你要练孩子,多练练自家公子。”
岳震嗤笑:“这可由不得你!”
“岂有此理,我自个的儿子,还由不得我?”齐子山貌似急了。
岳如饴一脸好笑,冲着外头道:“爹爹,不如请齐大夫进来吧,您二位再说下去,太阳都下山了。”
屋外岳琛“嘿嘿”了两声,立马被岳震训了句:“成日光顾着玩,今日为父就要练练你!”
没一时,岳震便带着岳琛去练武场,说是看他这几日弓箭练得如何,张氏抱过辉哥儿,将齐子山引到厢房外屋,又寻了个借口,将岳如饴打发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岳如饴思忖片刻,也朝着练武场走去。
能让徐邦庭羡慕的岳府练武场,的确称得上气派,刀兵剑戟、斧钺钩叉,一字排开地正对着练武场大门,两侧还列着展展旌旗,也只在武将之家,才会这般气势十足。
因岳琛越来越大,岳震去年又在练武场东侧修了一处厢房,平素让他练功累了,就近歇一会,不过这歇息也有讲究。厢房里头摆了一面墙的兵书,还有一面墙的大齐舆图,按岳震说法,岳家儿郎无时无刻,都该牢记身负之责任。
练武场的北角还有一处马厩,养了大小好几匹马,都是岳震亲自挑选来的上等马。
刚进了练武场,岳如饴便瞧见,岳琛拿着一把小弓,对准数米开外的箭靶,已然拉紧了弓弦。
岳震双手叉着腰,站在岳琛身后,神情专注地瞧着。
“怦”的一声,一支小箭直直地飞出,冲向靶心。
“好!”岳如饴大声叫道,对于自己兄弟,她向来无条件捧场。
听到声音,岳震回头看了看岳如饴,问她:“未中靶心,如何称得上好?”
岳震已经小跑到靶前,踮着脚瞧了半天,转回来时,脸上多少带了些沮丧。
“我家兄弟日后乃大齐第一神箭手,小小年纪能射中箭靶,可不是谁都做得到,”岳如饴笑道:“爹爹,他才多大,逼得那么紧做什么呀?”
“岳家儿郎,必当出类拔萃,你与你姑母只知护着他,却不想想,宝剑锋从磨砺出,靠哄,能哄得出一名战将?”岳震是在同岳如饴说话,可眼睛却盯着岳琛。
岳琛已经站到岳震跟前,只低着头,并不敢看自己父亲。
“瞧着为父!”岳震冲着岳琛道:“射箭之时,眼观口,口观鼻,鼻观心,务必心无杂念,刚才你阿姐进来,你抖个什么劲儿?”
岳琛一声不敢吱,在这练武场上,平日里那个淘气孩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继续,”岳震沉着脸道:“今日有五十箭击中靶心,才能停下。”
“知道了!”岳琛哼哼道。
“大声点!”岳震吼了一嗓子。
岳琛赶紧扯起了小嗓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