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了逐客令的齐子山脸色一变:“何意?岳将军重金延请,让我过来出诊,自要有个交代,你们当我是来骗诊金的,我齐子山也是读书人,绝不受嗟来之食!”
张氏一脸无奈,已是拿齐子山没了办法。
岳如饴却觉得齐子山有趣,且人家说得也有道理,便道:“齐大夫一心只为病人,若是辜负您一片心意,倒是我们不讲理,不如随我进去,为我姑母诊治。”
对于岳如饴的表态,齐子山表示十分满意,摸着几乎看不到的胡须,点头:“如娘虽是年纪小,倒是比大人还明事理,难得的很!”
张氏不免在旁边嗔了句:“莫非齐大夫知道今日我家姑娘回府,您这是踏着时辰跟过来,好让姑娘为您撑腰!”
“又在折辱读书人!”齐子山拿手点点张氏。
岳如饴忍着笑,陪齐大夫进了岳萱的院子里。
“可是如娘回来了?”岳萱大约听到脚步声,隔窗问道。
请齐子山在院里稍候,岳如饴抬脚进了岳萱的厢房。
一瞧见岳萱,岳如饴吓了一跳,这才多久没见,岳萱又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看着就像轻轻碰一下,便会被打碎的瓷美人。
“听说你昨晚便回来了,可与先生们打过招呼?”岳萱不放心地问,唇角不由勾了起来,显然看到侄女,心里着实高兴。
“自然招呼过,”岳如饴虽是心疼,也不想让岳萱看出来,笑着道:“书院的先生们都挺好说话,自是爽快答应了。”
“说是今晚就得回去?”岳萱又不舍地问。
“姑母,我不想回书院了,在府里陪着您,好不好?”岳如饴故意撒起了娇。
“淘气!”岳萱笑了笑,正要在岳如饴额头上轻拍一下,手却被她抓住了。
当一丝冰凉浸到手心,岳如饴心里揪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岳萱,不禁又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
岳如饴还记得,吴氏掉下井之后,所有人都在忙着捞人,而她跪在井边,脑子里几乎空白,只知道死死抱紧了岳萱,唯怕一不小心,她便会从此消失……
“姑母,齐大夫医术了得,就让他替您把一把脉?”岳如饴将岳萱冰凉的手,握进掌心。
“我的身子一向便如此,从来都是好一时,坏一时,”岳萱淡淡而坚决地拒绝:“吃什么药,都是无用的!”
“姑太太,您这话就不对了!”外头传来齐子山的声音:“人吃五谷杂粮,得个大病小病,也是寻常,咱有病就治。若是神医,三两副下去,药到病除。您不走运,将军也眼拙,非要我这庸医来瞧。在下盘算过,您这病,若是吃了我的药,十年八年,还是能撑得过去的;若是连药也不吃,说不得十月、八月……”
岳如饴听到这里,便不高兴了,起身打断齐子山:“齐大夫,您这是来瞧病,还是催命的,我都被您说得心惊肉跳!”
“噗嗤”一声,岳萱竟笑了出来。
“良药苦口,良言逆耳,”齐子山不乐意地道:“月前我可是给姑太太把过脉,说过能治的。今日我把孩儿她娘交给街坊照应,兴冲冲地过来,以为又治好岳府一位女眷,岳将军说不得能给个重赏,合着,您连我的药都不碰啊!”
岳萱一脸的头疼,对刚走进来的张氏道:“拿些银子,打发他走吧!”
“打发谁呢,把我当骗钱的江湖郎中是吧?”外头人明显急了:“姑太太气血两虚,血枯经闭,本算不得疑难之症,下几副大补之药,日后想要生养也是成的,可要是这么对着来,非要砸我这庸医的招牌,我可不能且等着被人砸。”
“他说什么?”岳萱脸猛地一红,一时激动,竟咳了起来。
张氏眉头拧起,又出了厢房,对着院子里头的齐子山抱怨:“齐大夫也是过分了,什么话都混说,姑娘还在里头坐着呢,我们姑太太向来心善,还亲手替你家辉哥儿做过一套衣裳,怎得你不识好歹,还在这儿埋汰人。”
岳如饴又不是真小孩,自然听明白了,岳萱那病是妇人之症,最是不能拖的,忍不住劝道:“姑母,虽我不知道,什么血啊,虚啊的,不过听齐大夫意思,还是能治,咱们便试一试?”
“不要,”岳萱有些烦躁:“日子已经过得够苦,非要让我吃那些苦药,你告诉他,不管能活几年,那都是我的命!”
“若是姑太太了无生趣,用什么法子都成,可别拿咱们当大夫的清誉开玩笑。”齐子山不省事地又接了一句。
这会儿,连岳如饴都觉得齐子山聒噪了,安抚地拍了拍岳萱的手,便转身出了厢房。
“如娘,你跟你姑母说说,拿什么开玩笑,都不能拿命开玩笑!”齐子山冲着走出来的岳如饴道。
岳如饴却朝齐子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了,只怕再这样下去,把岳萱气到哪儿。
“子山,开什么玩笑呢?”院子外,传来岳震的声音。
“爹爹!”岳如饴惊喜地叫了出来,没想到岳震今日会在府里。
没一会,一位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个孩子,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着岳琛。
“阿姐,爹爹说你回来了!”岳琛看到岳如饴,高兴得直蹦,上前便将她抱住。
岳如饴摸着岳琛的耳廓,故意取笑道:“琛哥儿看着又胖了!”
“我想阿姐,想胖了!”岳琛摇头晃脑地道。
岳如饴被逗笑,又走到岳震跟前,恭敬地福了福身:“我以为爹爹这会儿去了衙署。”
岳震凝神注视了岳如饴片刻,随后将怀里的孩子换抱到另一条胳膊,空出右手,拍了拍岳如饴的头,问道:“昨晚坐宫里的车回来的?”
“是靖远王爷的承福郡主,与我同在淑秀馆读出,顺道将女儿送回来的。”岳如饴说到这里,倒是拉了拉那孩子的手,玩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爹爹都不怎么抱琛哥儿,却这般疼爱辉哥儿。”
愣了片刻,岳震仰头大笑。
岳震如今还未到不惑,正值壮年,剑眉豹眼,身形挺拔。因是在府里,也没穿军服,只一袭灰色长衫。可到底是武将出身,岳震身上那股万夫莫当的英雄气概,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此时被岳震抱着的,还不到两岁的辉哥儿,正乖乖地趴在他胸前,显然不知道,抱着他的,将是未来的宣威大将军。
岳琛背靠在岳如饴身上,小嘴嘟了嘟,居然跟岳如饴告起了状:“爹爹可喜欢辉哥儿了,比对我都喜欢。”
“放肆,拈酸吃醋,可是男人所为?”岳震眼一瞪,冲着岳琛训道。
岳琛缩了缩脖子,赶紧嘿嘿地陪起了笑。
“儿啊,到爹这头来,”齐子山走上前,想把辉哥儿抱过去:“咱不跟琛哥儿争宠。”
岳震却往旁边一闪,拿手挡开齐子山:“你今日过来,便是替我妹子治病,若是治不好,儿子就归我了。”
齐子山听到这句,直接叫起了苦:“将军,饶了我吧,您家姑太太真不好惹,万才我在院门口盆景里,可瞧得清清楚楚,那里头都是我寻来的好药,平素等闲不能拿出来,可不是瞧在咱俩这交情份上……”
“不就那点子药吗?”岳震毫不在乎,伸手摸了摸辉哥儿的小脸:“回头把银子补给你。”
“是钱的事儿吗?”齐子山大表不满:“那里头的人参、当归、丹参,可都是我亲自挑的上品,里头花了多少心血。”
“就那点东西,”岳震啧啧两声:“你这药铺老板当得未免刁钻,不过是些寻常药材,被你说得神乎其神,这小家子气,别把你儿子带坏了。”
两个人就在那儿斗起了嘴,岳如饴双手搭在岳琛肩上,觉得着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