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岳如饴回到斋舍,竟是辗转反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压了块石头,竟是推也推不开。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斋室外头,先是有人急迫地敲着门,后来竟传过来阿芜带着哽咽的叫声。
岳如饴一下从床上坐起,心里“怦怦”直跳,跑去给阿芜开了门,便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
“怎么了?”岳如饴抓住阿芜的袖子,已然猜到,肯定出了大事。
“姑娘,能不能想个法子回去,姑太太……快不行了!”阿芜说到后头,蹲到地上哭了起来。
岳如饴感觉脑子像被斧头劈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懵住。
重生一场,岳如饴费尽心力,就为了要让岳萱活下去,难道只是一场虚幻?
岳如饴靠在门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尽是灰暗。
“姑娘?”阿芜哭了一会,抬起头来,竟被岳如饴这神情吓住,赶紧站起,晃晃她的肩,道:“姑太太还吊着气呢,都在说,她想见姑娘最后一面,咱们快些吧!”
岳如饴猛地回过神,抬脚便要往外跑。
“姑娘,快把衣裳穿上!”阿芜追上来,将她拉回了屋里。
斋长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岳如饴刚手忙脚乱地换上昨晚承福郡主给的那条撒花纯面百褶裙,外头披了件大衣裳,便准备出门。
“你这孩子,昨晚何时从禁室回来的,我竟不知,刚才来人了,说几位先生寻你过去问话,只怕今日不用上学,”斋长说到这儿,上下打量了一下岳如饴:“怎得这副打扮,赶紧去换上襕衫,免得到先生那头,要拿你错处。我刚听说,白先生一早便被赶出去,后头只怕没了前程。有人在议论,这事跟你有关。”
岳如饴这会儿脑子全乱了,斋长说什么都没听清楚,更管不了什么白先生、黑先生。
“什么禁室?”阿芜吃惊地问道。
“对哟,阿芜这几日不是出去了吗,刚回来呀?”斋长这才想起来。
岳如饴总算定住了神,此时心里只想着,不管是不是最后一面,今日她都得回到岳萱身边。
咬了咬唇,岳如饴冲斋长做了一个揖:“学生来书院时日不久,却多得斋长照应,日后这儿,我是住不了得!”
“这话怎么说?”斋长被逗得笑起来:“可没人赶你,昨日陈燕娘闹的那出,我已然知道,那孩子真不好管,我都受了好几回气。山长看来下了决心,陈燕娘此时还在禁室,不过今天肯定得走了。今日先生寻你问话,自是为了把事情查明,你乖乖回过话,后头便没事了。”
岳如饴摇了摇头:“我已然想好,从此离开文华书院。”
“你还说真的呀,”斋长吃了一惊,摇摇头道:“早瞧出来,你是个倔的,我在女斋舍待了二十多年,头回见到你这样的,这书院可不能随意出入,你且想清楚。”
斋长是个和善妇人,平素也好说话,便是这会儿一万个不赞成,也是和颜悦色。
“顾不得了,我得去见我姑母。”岳如饴眼泪猛地落下,这会儿掉头便跑。
“你跑什么呀?”斋长吃了一惊,赶紧在后头叫,旋即拉住也要跑走的阿芜:“快与我说说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芜犹豫了一下,道:“我家姑太太出了大事,姑娘从小是姑太太带大,她这会儿不回去,心里定是过不去,斋长,您便放我们姑娘一马?”
“就算出事,也不能急呀,”斋长连连摇头:“瞧着你们还打算硬闯出去,这种触犯规矩的事要闹出来,你家姑娘这名声不要了?”
“这……”阿芜有些愣住,转头发现岳如饴竟是跑远,也顾不得再说,到底还是跟上了。
北院角门,岳如饴跑过来的时候,已然气喘吁吁。
岳如饴一只脚刚踏到门槛外头,有守门的羽林军挡住了岳如饴:“瞧你便是书院的学生,没有山长发的帖子,谁都不许随意进出。”
岳如饴已然瞧见岳府马车,只望着那头道:“没有帖子,我以后不来这儿了。”
“说什么呢?”那羽林军倒被逗乐了:“没有帖子,你也出不去,书院的规矩可不是说笑。”
“反正这书院,我也待不得了,你放我出去!”岳如饴说到这儿,眼泪再次喷薄而出。
“你哭啥!”羽林军还愣了一下。
斋长总算追了上来,本就是个中年发福的妇人,这会儿上气不接下气,拿手点着岳如饴:“这会儿不要任性,咱们先请示了山长,回头我替你跟他说句好话,不定他就能放了你!”
这会儿见都要拦着自己,岳如饴用手抹了抹泪,一把抓住斋长的袖子:“我并不是要难为您,只是,便是我能等得,我姑母只怕也等不得,人命关天呀,斋长便当没瞧见,我无论如何要立马走!”
“听你的意思,人快……不成了?”斋长吃惊道。
阿芜拉住斋长的胳膊:“斋长行行好,我家姑娘也是豁出去了。”
“不许胡说!”斋长瞪了阿芜一眼,转头对岳如饴道:“别哭,山长也不是不通情理,我这便带你过去,咱们走快些!”
“来不及了……”岳如饴一个劲地摇头,唯恐慢了一步,便要与岳萱再次天人永隔。
这边正僵持着,不远处走来一群人,很快到了角门这边。
“大白天的,怎么哭成泪人?”有人看到岳如饴,走过来诧异地问了句。
隔着模糊的泪眼,岳如饴看到了问她话的崔女史,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直直地跪到了地上:“姑姑,我如今再没别的法子了,请您带我出去!”
“出去?”崔女史愣住:“怎么直愣愣来这一下?”
倒是斋长凑过来,小声同崔女史说了一会。
崔女史听得眉头紧了紧,看向岳如饴,道:“这事……的确耽搁不得。”
听到崔女史这么说,阿芜立马也跟着跪了过去。
“起来吧!”崔女史打量着哭成泪人儿的岳如饴,叹了声,转头对斋长道:“这孩子,我瞧着不错,你便跟山长说,我带去给师父见见,过几日便送回来。”
斋长眼睛一亮:“如娘竟是个有福气的。”
“别的……便不用跟斋长说了。”崔女史说了句,伸手从地上拉起了岳如饴。
半炷香工夫之后,岳如饴带着阿芜,已然坐进了崔女史的车里。
坐在对面的崔女士打量着两个人,到底说了一句:“我前头便听说,你家这些日子出了事儿,这会儿都出来了,你也别着急,说不得你姑母吉人天相,未必有你想得那么糟。”
“多谢姑姑!”岳如饴抹了抹泪。
“谁家没个难事,不用放在心上。”崔女史说着,掀起帘子,看了看已经落下老远的文华书院。
岳如饴突然反应过来,问阿芜:“姑母突然就不成了,到底生了何病?”
阿芜似乎有些迟疑,看了看崔女史。
“快说啊!”岳如饴催道:“姑姑是帮过我的,今日又肯带我出来,有什么事,姑姑都能听得。”
“是……”阿芜到底说了实话:“姑太太昨晚悬了梁。”
“什么?”本是一脸恬淡的崔女史,这会儿也惊了一下。
“为什么,她又何必呢?”岳如饴原以为岳萱是被气倒,没想到她竟然寻了短见,这下放声痛哭,抓紧了阿芜的手。
“还不是因着府衙要传她上堂的事,先头大家伙都瞒着姑太太,也不知谁走漏风声,教姑太太听到了,”阿芜抽噎着道:“她面上瞧着没事人一般,姨母说,姑太太昨晚跟她讲了好一时,尽提些高兴的,说到姑娘以后要挑什么样的夫君,琛哥儿再过十来年便能成家立室,后头她像是累了,又说怕吵,不让姨母守夜,然后……”
话到这儿,阿芜已说不下去了。
“你说呀,让我心里有个数!”岳如饴带着哭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