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把我打发回府,我养成习惯,每日早晚都到姑太太屋里瞧一眼,今儿我过去得有些早,便没叫门,直接进去了,”阿芜说到这儿,眼神里露出一丝惊恐:“然后我就看到姑太太吊在梁上,地上倒着绣墩。”
岳如饴打了个哆嗦,那情景她甚至不敢去想。
崔女史不免摇头:“你姑母那事吧,我听了不止一个人说过,她也是命苦的,遇人不淑,不过这世上叫人过不去的事多着呢,无论如何,总得咬咬牙熬过去,有什么……能比活着还好呢!”
“便是徐清要逼死她,”岳如饴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从这会儿起,徐清便是我一世的仇人,若得了机会,定要亲手杀了他!”
“姑娘是说,告姑太太的那个,真是徐清指使的?”阿芜一脸惊愕。
“已然坐实了,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岳如饴咬着牙道。
“不许乱说,”崔女史训道:“这会儿也不要想别的,看看能不能先将人救回来,后头之事,再慢慢处置。”
快到岳府之时,岳如饴提心吊胆地掀开窗帘,等瞧见门上并没挂白绫,先是松了口气,可到底心还是卡在嗓子眼里。
马车停了下来,阿芜先下了车,岳如饴正要跟上,却又转过身,对着车里的崔女史福了福身:“今日多谢姑姑帮忙,我心里记下这份恩情。”
“不要再说了,赶紧进去吧,但愿你姑母能化险为夷,”崔女士朝着岳如饴摆了摆手,随后又想到说了一句:“对了,你安心在府里待几天,山长那头不会难为你。什么时候想要回了,拿我方才给你的帖子,不会有人拦。”
“是。”岳如饴说着,便要下车。
“如娘,至于亲手杀了徐清之类的话,不要再说了,”崔女史提醒了一句:“祸从口出,你须记住。”
岳如饴看向崔女史,忍不住说出心里想法:“我方才已然有了主张,既然徐清指使那个吴腾来诬告我姑母,我便要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可我不是诬告,徐清做过什么,我都亲眼看见。”
“你……”崔女史笑笑,道:“这可不容易,你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岳如饴回道,这便爬到了车外。
目送崔女史的车开走,岳如饴转头便朝着岳府里头跑去。
今日的岳府出奇安静,岳如饴一路从门外跑进去,一个人都没碰上。
直至站到岳萱的西院外,岳如饴才看见,外头已经围满了府里的男女老少。
“姑娘,姑太太还活着!”阿芜从里头钻了出来,一脸的悲喜交加,随后拉上岳如饴,扒开挡在门口的人,冲到了院子里。
“阿姐!”先看到岳如饴的是岳琛,此时他两只眼睛已肿成了核桃,跑到岳如饴跟前,小嘴瘪了瘪,抱着她又哭了出来,口中呜咽道:“我又没把姑母看住!”
“别哭!”岳如饴含着泪道,此时心如被刀割了一般。
“姑娘真回来了?”一直蹲在地上的赵勉过来,显得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便是姑娘出来,也要好一时。”
“姑娘是得了宫里的崔姑姑帮忙,这才赶回来的,”阿芜在旁边回道,又哭着问:“赵伯,姑太太可是救回了?”
“都别急着哭,”赵勉立刻叮嘱:“齐大夫正在屋里,让姑娘进去吧!”
“我也要去!”岳琛扯住岳如饴衣裳。
赵勉好说歹说,同阿芜一声把岳琛拉开,岳如饴抬脚便往屋里走去。
先进了正房,岳如饴看到岳震抱着辉哥,坐在正中一张宽椅上。
辉哥儿窝在岳震怀里,像是已经睡着,岳震神情有些呆滞,半低着头,似凝固了一般。
大概听到脚步声,岳震略抬了抬头,瞧见岳如饴,眼中现出一丝惊讶,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拿手指了指里头。
岳如饴不敢耽搁,转身便要去厢房。
刚掀起帘子,岳如饴差些与出来的人撞上,抬头看时,正是齐子山。
“来了?”齐子山问。
“我姑姑……”岳如饴只问出这三个字,牙齿便控制不住打起了颤。
“救回来了!”齐子山轻叹一声,让岳如饴先进来,随后便打开门帘走了出去。
愣了半天之后,岳如饴几乎扑到床边,跪在了脚踏上。齐子山这一句,岳如饴竟觉得,像是溺了水的人被捞上来,全身上下都已湿透,可心到底活转回来。
张氏正轻轻地替岳萱梳着头上青丝,口中低声道:“姑太太不带这样的,一大家子都在这儿,怎么说丢就丢下,这次回来了,以后可再不许走了!”
话说到后头,张氏便哭了出来。
岳萱此时双目紧闭地躺着,脸上没一丝血色,连双唇也是苍白,只有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姑母醒了,对不对?”岳如饴抓住岳萱搁在床边的一只手,哭着问道。
“多亏齐大夫听到信儿,立刻赶过来,那时候救命要紧,也管不了别的,齐大夫跑进屋里,亲自爬到上头,把咱们姑太太托了下来,”张氏喃喃地述说起了当时情形:“这一救便是好几个时辰,后头连咱们将军都觉得不成了,可齐大夫却只说能救。”
张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显然也吓得不轻。
岳如饴将岳萱冰凉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道:“姑母,瞧您命多大呀,老天都不肯收,所以再大的坎,都得捱下去,就像上回咱们约好的,好好活着。”
“让姑太太歇一会,我先去瞧瞧我家娘子,回头过来给姑太太做艾炙。”齐子山这会儿从帘子外探了探头。
岳如饴犹豫一下,抬脚跟到了外头。
正房里岳震抱着孩子,与齐子山对面而立,如释重负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担忧。
“你姑母醒了?”岳震朝着岳如饴问道。
岳如饴摇摇头:“在睡着。”
齐子山走近岳震了些,低头看看自己的儿子,道:“姑太太现在这个样子,也顾不了孩子,我给他带走了。”
“留这儿吧,回头寻个靠得住的仆妇照应,你也忙不过来,”岳震说到这里,感慨道:“子山,你救了我妹子一命,便是我岳震的恩人。”
“齐大夫。”岳如饴在齐子山身后叫了一声。
就在齐子山转过头的刹那,岳如饴直接跪到了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齐子山磕了一个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如娘在此谢过,这一世铭记在心!”
岳琛不知何时候跑了进来,看到岳如饴跪了,忙在后头也跪下,道:“岳琛谢齐大夫救了我姑母!“
“你们这俩孩子,赶紧起来,”齐子山伸手拉起岳琛,又让他把岳如饴也扶起,这才道:“我只是个庸医,便是救回了姑太太,却未必治得了她那心病,后头,还需你们耐心抚慰……”
话到这里,齐子山看向了岳如饴:“女孩儿家贴心,你多陪她聊聊!”
岳如饴已站起身,低头想了片刻,道:“既是我回来了,自会守在姑母身边。”
“是个好孩子。”齐子山夸了一句,伸手摸了摸岳震怀里儿子的小脸,这才转身而去。
岳如饴在岳萱屋里守到了天黑,这才从里头出来。
没想到岳琛还站在院子里头,看到岳如饴,便跑了过去。
“怎么还不回你自己的屋?”岳如饴问道。
“阿姐,姑母真没事了吗?我想进去看看。”岳琛巴巴地道。
“去吧,不过,不许吵着你姑母。”岳震正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应了一声。
岳琛“哎”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你姑母后头醒了?”岳震问道。
岳如饴点了点头:“嬷嬷端了粥来,姑母勉强喝了几口,后头……便吐了。”
听到这句,岳震往厢房窗户那看了一眼,满眼的无奈与心疼。
岳如饴低声道:“齐大夫说得没错,姑母乃是心病,还需咱们细细从旁开解,女儿想好了,以后便和琛哥儿陪着姑母,我们日日在眼前,她自不会再想偏。”
“你……”岳震看了看岳如饴:“听赵勉说,你今日能出来,是得了宫里的一位女史帮忙,既然如此,还是尽快回去,免得给人家惹来麻烦。”
岳如饴没有回应岳震,而是问道:”爹爹,姑母之事,您打算如何应对?”
岳震神色稍变,却语气平淡地回道:“并非什么大事,”
“那些人……不肯罢休?”岳如饴又问。
岳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几个时辰前,有衙差过来,说要看你姑母是不是真悬了梁,赵勉同王福那俩老实头被气到跳脚,拿过棍子将人打了出去,成,他们有本事,便捧了圣旨来拿人;有本事,就抄了我这岳府,否则,别想将我妹子当犯人一样审!”
便是不在现场,岳如饴这会儿听到,心里也窝起了火,那府尹果然背后有靠山,才敢如此轻慢挑衅。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姑母好好的,哭个什么劲!!”岳震喝了一声,原来岳琛抹着泪从里头出来了。
“爹爹,等我长大,要拆了那府尹衙门,替姑母报仇!”岳琛仰着小脸道。
“不许胡说!”岳震训道:“为父身为朝廷命官,此生只想保家卫国,你这意思,倒算反了不成?”
大概没想到会被骂,岳琛猛地愣住。
“成了,知道你心疼你姑母,”岳震拍了拍岳琛小脑袋:“大人之事,不用你们孩子烦心,等日后为父老到不中用了,琛哥儿再来当家作主,咱们都听你的。”
“爹爹,我知错了。”岳琛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