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震到底没有进屋,只在厢房外问了张氏几句,便带着一双儿女出了西院。
回去的路上,岳如饴拉着岳琛的手,望向走在前头的岳震背影。她自然了解,自己这位爹爹向来喜怒形于色,哪里会玩心术,有人步步紧逼,他便迎头杠上。可这样下去,他只会越来越被动。
此时有一处,岳如饴并没想明白,已然与徐清一刀两断的岳萱,何以又被他死死咬住。自从岳萱回了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岳家人与徐清有冲突,也就那回在甜水巷济仁堂,得罪她的还是岳家姐弟,就为这事,徐清便要来报复?
“阿姐,等我长大,但得机会,便要杀了徐清。”岳琛拉了拉岳如饴的手,小声道。
岳如饴朝着岳琛笑了笑:“有些话,咱们只搁在心里头,用不着说出来,且我觉得,徐清等不了那么久,他这人……该是活不长的。”
次日一早,岳如饴带上阿芜,早早地来了齐子山家。
齐娘子虽是手能动了,不过依旧没什么知觉,成日躺在屋里,唯一可喜的是,岳如饴看到,她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红润。
齐子山正在屋外熬药,岳如饴先是同阿芜一块,取了被褥到外头晾晒,随后端来热水,用巾子替爱干净的齐娘子擦拭脸和手。
没一会,齐子山端着药进来,看到两个女孩儿在里头忙活,便道:“这儿我能支应,你们回去守着姑太太便好!”
“我姨母在照应着,不用担心,”阿芜笑道:“今早姑娘便说要来瞧瞧齐娘子,对了,方才我们瞧看见,齐娘子眼皮还动了一下。”
“那是她知道你们来,心里高兴,就是嘴里说不出,”齐子山笑道,这会儿看向岳如饴:“从三品将军家的贵女,倒是这般勤快能干,出乎我意料。”
岳如饴笑了笑,前世吃过大苦的人,早就明白了,这世上哪有什么贵女,世事艰险,连皇家郡主都有流离失所的一天,何况她这样的,倒不如放开身段,活得反而轻松一点。
“齐大夫,我故母的伤,大概何时能好?”岳如饴问了一句。
“总得躺个十天半个月,我已然说过了,她还是心病,”齐子山摇头道:“有些事情总得自己想通,别人帮不了的,人活着,不管苦乐,还得自己去受着。”
齐子山的意思,岳如饴听得出来,应该是觉得,岳萱不如到府衙大堂走一趟,自证清白。可岳如饴并不这样想。
岳如饴一直认为,有人要的,不是岳萱自证清白,而是羞辱她的机会。
阿芜在屋里寻到一盆脏衣服,便端到外头去浆洗,岳如饴站在齐娘子床边,看着齐大夫给齐娘子喂药,自己拿着帕子,不时替齐娘子擦一擦嘴角。
好不容易,一碗药喂了进去,岳如饴接过齐子山手的空碗,终于找到机会说了一句:“齐大夫认得写状纸的,对吧?”
齐子山转过头,惊讶地看向岳如饴。
岳如饴将碗放到了一边,回过身道:“我自个儿昨晚写了,总觉得不好,看来还是得请一位先生帮忙。”
“你打算告谁?”齐子山问:“你爹爹知道吗?”
岳如饴将手放在嘴边,示意齐子山保密。
“你……”齐子山摇头,随后却又笑起来,说了句:“岳震之女,果然不同凡响,那回你敢一个人闯进济仁堂救我家娘子同辉哥儿,我便知,你以后定是个有出息的。”
“齐大夫过奖了,”岳如饴笑了笑,道:“我想过,有人要揪着咱们打,若不回击,他们永不会停手,我们也弄不清,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打量岳如饴片刻,齐子山忽地道了句:“如娘真的还没到十二?想事儿竟能那么深,真是稀奇!”
岳如饴摇头:“我多大这事,齐大夫可以问我爹爹,对了,您能帮我这个吗?”
“我还真认识这么一位,”齐子山倒是回得痛快:“我这便将人找来,那位虽然屡试不第,却写了笔好文章,这事定能替你办好。”
两天之后,齐子山来到了岳萱的西院。
岳如饴正站在厢房窗后,看到齐子山过来了,从厢房里头冲他招了招手。
齐子山稍一点头,也不进去,只站在院里问道:“姑太太今日可好些了?”
岳如饴回过头,此时岳萱靠坐在床头,正皱着眉头,自己端着一碗苦药在喝。
听到齐子山的声音,岳萱一转头,手里的药差些洒了,幸亏被张氏一把抓住。
岳如饴忙过去帮忙,张氏看着岳萱把药喝完,顺手朝她嘴里塞了个蜜饯,这才冲外头道:“齐大夫费心,姑太太这会儿能坐起来了,精神头也还好。”
“既然这样,我便走了,我把方子调了调,如娘过来拿一下。”齐大夫又说了一句。
“知道了!”岳如饴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对岳萱道:“姑母歇着,我取了方子便过来。”
“这药得喝多久,”岳萱神色依旧惨淡,看了岳如饴片刻,才似乎反应过来,说了一句:“我如今没事儿了,如娘不用老在这守着,赶紧回书院,到底是课业重要。”
“我正想偷些懒,姑母何苦来催我!”岳如饴歪着头笑道:“我不是给您瞧了宫里的帖子吗,就凭那纸,我随时都能回去,可我……就是不想。”
岳萱张了张嘴,随后叹了口气。
“我这就过去,别让齐大夫等急了!”岳如饴话说得轻松,转头小跑出了屋里。
西院外,齐子山背手站在盆景边,正低头欣赏着那些枝枝蔓蔓。
等岳如饴到了外头,齐子山看了她一眼,又往四下瞧瞧,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岳如饴:“我昨晚找吴世友,这人早把状纸写出来,又觉得不满意,后头当着我的面重新润色,让我带过来。”
岳如饴接过信封,也看过四下没人,将里面几张纸拿出来,看过之后,连连点头:“吴先生好笔墨,把我想说的都写得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就考不中呢?”
“四个字——恃才傲物。”齐子山一笑,随后问道:“你这是真打算去干一场?”
“当然,”岳如饴将状纸收好,笑道:“花了我一年月银写的状纸,总不能留着自己看吧!”
齐子山却瞧着岳如饴问:“上头的事……都是真的?”
岳如饴被逗笑了:“齐大人先头还说我不像小孩子,这会儿又觉得我是小孩儿,在瞎胡闹?”
看了岳如饴片刻,齐子山又问:“你真不打算同你爹爹商量?”
“我爹……”岳如饴朝着齐子山笑了笑:“他都舍不得我姑母上堂,我要说,打算去府衙会一会府尹,他能点头?”
齐子山立马点头:“还真是这样。”
岳如饴想了想,又道:“想必齐大夫也看出来了,我爹爹为人太直,不懂转弯,他带兵打仗或能所向披靡,可要应付那种玩阴谋诡计的,还真是差些道行,我觉得吧,自己还成!”
齐子山听到这里,拿手点了点岳如饴:“你倒是把你爹瞧清楚了,不过说实话,你到底还小,又是女孩儿家,若真的要放手一搏,可想过后头,这事传出去,会对你名声有碍。”
“名声有人命重要吗?”岳如饴淡定地道:“既然姓岳,我便有责任,守住这儿的每一个人,便是豁出命,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