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山匆匆跑来之时,赵勉的马车已经开动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齐子山追上来,跳到车边坐了,用手甩了把头上的汗:“新济堂今日开张,我交代过他们,便紧着出来,若再差一步,倒赶不上你们了。”
赵勉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愁容。
“齐大夫,本不想麻烦您的。”岳如饴在后面说了句。
“这是什么话,姓岳的如今是我东家,东家有事,我能袖手旁观?”齐子山回了句。
岳如饴轻叹一声,掀开帘子,看向了车窗外,这会儿早已心急如焚。
外头齐子山瞧出赵勉神色不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我十二岁父母双亡,被人领进岳家军,给将军当亲兵,跟着他出生入死,后头将军帮我娶妻生子,又让我在府里当了这么多年管事,将军于我,恩同再造,我还想着,过不得多时,随将军去那燕阳关,若遇战事,我正壮年,还能上阵拼一把,不亦快哉!未想……”赵勉眉头深锁地说到此处,便讲不下去了。
“这会儿还不是泄气的时候,”齐子山倒劝起了赵勉:“但有机会,咱们得把人救出来。”
说着,齐子山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匣子,转手递给车帘后的岳如饴:“方才备了些金创、风寒之药,还有解毒的,给你爹爹一块送过去。”
岳如饴起身接过,塞进了早便放在车里,她特意为岳震收拾出来的包袱。
患难才见真情,岳震落难,多得马府照应。今日一早,人家又带了信,马阆大人已然同刑部那边说好,准许岳府家眷探视被押在大牢里的岳震。
赵勉将这事说与了岳如饴。岳如饴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瞒住岳萱,自个儿先过去,也是怕岳震在牢里吃了什么亏,岳萱要是瞧见,可不得哭死。
这会儿岳如饴靠坐在车里,脑子已然想了很多。
如今岳如饴再细细思量,似乎从中秋那晚,岳萱死里逃生的一刻起,所有的事儿便与前世不一样了。
在岳如饴记忆里,这个时间,岳震还在好好地当他的从三品定远将军、京师戍卫营领将,被奸臣构陷之事,发生在多年之后,而主谋之人乃是陈更年。
但此次,却是因着江国舅的发难,令岳震身陷囹圄。
岳如饴终于有些糊涂了,当日重生回来,觉得世情尽在掌握的自信,渐渐在消失。如今她的心底里,又浮起将要失去亲人的,教人肝肠寸断的惊恐与伤痛。
“老赵,为何今日突然让去看了,别是……”外头的齐子山问道。
“不要瞎说!”赵勉回了一句:“多得马大人从中周旋,并无别的意思,还嘱咐了,不能教人察觉。”
听见外面的对话,岳如饴心“怦”地一跳。
齐子山哼了一声:“真没天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如今咱们去见将军,就跟做贼一般,倒是那真正的贼,逍遥法外!”
猛地回过神,岳如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被烧得黑乎乎的火镰子。
这是岳如饴在岳震屋里找到的,想必就是当日齐家纵火之人落下之物,只可恨证据在手,如今却求告无门。
“只盼着咱们将军吉人天相,能逢凶化吉。”赵勉无奈地道。
“乾正殿那位竟是蒙住了眼睛,岳将军明摆着被冤枉,怎得他非要听信自个儿小舅子!”齐子山憋不住道:“他不想想,一个个替他卖命的都要干掉,日后若有外敌,你让谁去打仗!”
“在外头呢,齐大夫说话还是小心些。”赵勉提醒了一句。
“你们傻吧,这世道,受欺负的可不就是咱们这些谨小慎微之人。”齐子山气道。
赵勉顿了片刻,道:“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如今朝中分为两派,一派自是国舅江显那一撮,恨不得立时就把岳将军给砍了;还有一派,是马大人他们,在朝堂上下据理力争,要还将军清白;不过瞧着势头,那握着生杀大权的……果然蒙住了眼睛。”
齐子山呵地笑了一声:“老赵你也憋不住,还是说话小心些,不过,就没人能将这一局翻过来?”
赵勉想了许久,才道:“长寿宫那一位,对江氏一族向来深恶痛绝,若是她老人家能出手,咱们将军或能化险为夷,可我听马府的人说,萧太后玉体欠安,已不见人了,便是马老夫人进宫求见,也被推拒在外。”
萧太后……
岳如饴又想起那日在万福寺,许夫人同自己说的那些,心里生出几分后悔,若那时她当机立断点了头,或者此刻,也不会这般一筹莫展。
这世上,竟是没有后悔药的。
车子没一会便停了,岳如饴从车里望出去,已经到了刑部大门外。
马阆早做了安排,下了马车,三人跟着刑部一名小吏,从东侧偏门,悄悄进去了。
刑部大牢外,小吏将三人交给狱头,也不吱声,掉头便走。
这边问清三人身份,狱头只肯让岳如饴进里头,齐子山与赵勉想要跟着一块,却被狱头拦住了。
“对不住,尚书大人算是通融了,家眷可进,二位还是到外头等着吧!”狱头说道。
赵勉赶紧从怀里掏出些碎银,一把塞给狱头:“哥哥,今日咱们难得来一趟,还请行个方便?”
狱头将那碎银在手上掂了掂,却还在犹豫:“不瞒二位,人虽押在刑部大牢,可主审的却非咱们这儿的大人,若是被发现有人进来,便是尚书大人,也不好交待的。”
赵勉索性将身上银子全掏出来,拉过狱头的手,硬给了人家:“知道哥哥为难,这是兄弟们的心意。咱们过来,就为了见见人,也没别的想法,说两句话便成,您看……”
推推掇掇了半天,三人总算一齐跟上了狱头,往牢房里走去。
这刑部大牢,岳如饴也是在里头待过的,前世岳府被抄,家下人等全押了此地,牢房里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凄惨哭声。
今次旧地重游,岳如饴除了急切,便是愤懑。这世道若没了黑白,重生一回又有何趣!
大牢陷在地下,里头阴暗潮湿,几乎密不透风,虽每隔一处都点着烛火,却掩不住惨淡,时不时还能听到囚犯的哀嚎,置身其间,教人头皮发麻。
不知在里头走了多久,岳如饴以为都快到了,未想狱头又将他们从顶后面一处门带到外头,再穿过一所小院,那儿还有一处牢房。
“这儿关着的,都是朝廷重犯,能在里头住,当初都是有头有脸,”狱头取了锁匙,一边开着,一边絮叨起来:“先头一位姓魏,这回换成岳将军。”
岳如饴自然听出来,想必魏铴死前,就是在这儿。
进到里头,齐子山迫不及待叫了一声:“岳将军!”
“是子山?”有人立刻回应。
“我说几位,小声一些,别教人听见了!”狱头被吓到。
岳如饴这会儿已加快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