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测一下。”苏荷说着，从匣子里取出一个瓷碗，又从几个小格子里取出几种五颜六色的粉末状药材，混合在一起，用一柄小小的药匙搅了几下。
“白骨做匙？”狄谨修指着那个小药匙问。
“大惊小怪。”苏荷白了他一眼，瞄准他腰间的紫葫芦，一把夺过来，打开葫芦嘴，往瓷碗里到了一些，将葫芦还给他。空气里弥漫着丝丝酒香，她一边搅拌一边说：“你这滑头，这酒可比刚才的好。”
狄谨修抿了一小口，笑笑没说话，又把葫芦挂回腰间。
那些五颜六色的药材混入烈酒，一会儿就变成了水一样透明的液体。
“帮我取一滴她的血。”苏荷不停地搅动着，液体的透明度越来越高，手顿了一下，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又道，“额，算了，现在不好取血，要不，你……”
狄谨修立刻便明白她的意思，这血，不能被污染。他取出一柄小小的钩刀，在女尸伤口的边缘处，切下来一小块血肉，挑在刀尖上，投入瓷碗中。
苏荷继续不停地搅拌，慢慢地，血肉上的血被洗掉，清水微红，不过片刻，红色褪去，水又开始变色，最后呈现出一种通透、又诡异的蓝。
“果然是极乐草。”苏荷把那一汪蓝色液体泼到屋外斜对着的焚尸炉里，“蹭”一下，火焰窜起三尺高。
她再度吩咐狄谨修：“你替我护法，我要开启祖传密术，画烟术。”
“放心，有我在。”狄谨修知道兹事体大，默默退到了一旁。
苏荷取出些许粉末香料，放在一个木模子里，倒出来一个“烟”字，放入香炉，点燃，又取出一个怒容啖鬼的钟馗青铜像，腾出一块干净的案台，恭恭敬敬摆放上去。
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烟雾氤氲缭绕，将苏荷和女尸笼罩起来。她闭上眼，整个人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
苏荷出现在一个绝妙的空间里，四周忽明忽暗，巨大的黑云和白雾交织在一起，让人看不清近处，也看不到远方。
她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个人，素白的裙子变成黄衫，五官也越来越像死去的女子。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自己的肢体，时而挥舞衣袖，翩翩起舞；时而状如癫狂，蹦跳飞奔。
最后，她终于累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凝眸而视。
有人走来站定在她面前，浓雾氤氲，看不清真容，只能依稀辨别，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她轻轻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眼前的男子，轻轻摩挲着他的“脸”，扬起嘴角，呢喃着情人间的脉脉细语。
明明现在的她只是幻觉中一个烟雾勾勒的人像，可她知道，自己的眼中是满目柔情。
就在下一秒，腹部突然撕裂般疼痛起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那里插着一把匕首。
她咧了咧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庞，他却突然附身贴近她耳畔，轻声低吟：“睡吧，睡吧，醒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伸手轻轻一推，她的身体轰然倒地，嘴角依然挂着恋人般柔情又满足的笑。
男子动作轻柔地划开她的肚皮，取出肝脏，用红色绸缎包裹着擎在手里。起身，正准备转身离去，一旁突然来一条两尺来长的黑色狼犬，似是闻到了血腥味，冲过来饥渴地啃噬她被划开的肚皮。男子吹了声口哨，拿着肝脏，拂袖而去。
而那狼犬得令，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新鲜的肉块，跟着男子迅速离去。
仿佛沉浸在一场沉重的梦魇中无法醒来，苏荷的手指动了动，眼睛却睁不开。
验尸房外传来声音：“老军卒，那小仵作还没有来吗？”
“你说小武啊，咳，这王八犊子这两天也不知道躲那个窑子里风流快活去了，老王头儿，来来来，我这里刚得到一瓶好酒，咱们哥儿俩走一个？”
狄谨修听到声音，急忙挥手将烟打散，轻轻推了推苏荷：“苏姑娘，苏姑娘，来人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梦中人将醒未醒，画面未断，烟雾依旧浓郁。
“呵，咳咳，咳咳……”苏荷缓缓睁开眼，一股浓烟呛入鼻中，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咦，老瞎子，这验尸房有人？差点忘了，程少卿让我来看看昨天那女尸。”
“没，没人，怎么会有人呢！呵呵。”
外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
“走……”苏荷昏了过去。
狄谨修一手迅速扯过盖尸布，其他东西往匣子里一收，拎着匣子，也顾不得什么体统，将瘦小的女子抱在怀里，跃向后窗的一刹那，“吱呀——”，门开了。
苏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闺房的卧榻上。
向暖守在一旁，脸上的泪痕未干，见她苏醒，连忙跑到门口通知一直守候在外的狄谨修。
“苏姑娘，你没事吧？”狄谨修大步流星，显然，他被她刚刚的模样吓得不轻。
“没事，这是画烟术的后遗症。”她困倦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臂，示意向暖扶她坐起，“我看到了案发的过程。”
那是一个温柔又沉重的故事，即便苏荷从始至终都未看清男子容貌，却被幻境代入到女子的身体里，可以完全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情深所致。
苏荷感慨于女子的痴情，也叹息女子的红颜薄命。
爱是世上最残忍的谎言。如饮鸩止渴，明知是毒，也要笑着喝下。
“这画烟术果然厉害，我这次真是长见识了。”狄谨修眉眼间透着些许关切，“可你这后遗症实在太可怕了，以后还是尽量少用吧。”
苏荷扬起唇角，轻轻点了一下头。
“目前咱们是不是可以推测出两个信息，第一，这个人被老驼子的大黄狗咬伤了，第二，取肝人就是女孩儿的心爱之人？”
话未说完，又被她自己推翻，“前一个信息准确，后一个信息真不确定。极乐草令人致幻，她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至于那个取肝人是不是女孩儿心爱之人，还真不一定。不过，至少我们知道她有深爱之人，愿意为此献出生命。”
看着她自言自语又念念有词的模样，狄谨修失笑，顿了顿，又正色道，“或许，我们漏掉了两个重要人物。”
“谁？”
“她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