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谭枫挣扎地想自这污浊的泥地上爬起,却又被一脚狠狠地踹入泥地之中,这一次他干净的面部也沾上了些许泥污。
“这就是东渊的太子?如今却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罢!”
士兵将其狠狠踩在脚下,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墨谭枫将手紧紧握住,却只是抓了一手泥污。
士兵那沾满着鲜血的手在其腰间摸索着,随即腰间的某样物件被狠狠地拽走了。
“这块玉佩看样子值点银子,正好跟弟兄们换点酒喝。”
那块玉佩,那块玉佩是……
墨谭枫挣扎着试图反抗,却被士兵一脚狠狠踹在了小腹上,顿时整个人在这污泥中滚了一小段距离,面朝着自己那被烧毁的居所。
剧烈的疼痛让其神情恍惚,熊熊烈火似乎与昨日的场景格外相似。
“休得对六皇子出手!”
耳旁响起了季的声音,似有若无的。
季是自己的侍卫,早已吩咐让其先行逃去,如今这番可能是自己的幻听罢。
正这番想着,一股炙热的液体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溅到了他的脸上,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季的惨叫声。
“管你甚么皇子,你先去死吧!”
士兵粗暴的声音回荡在这不大的院落,随着剑入鞘的声音散去,便是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地上。
霎那间,墨谭枫的脑中一片空白,几近昏厥。
待到小雨淅淅沥沥地砸在脸上,才恢复了些许神智。
士兵早已远去,墨谭枫在泥泞中挣扎着,摸索着,终于摸索到了那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
昨日,他还答应季会好起来的……
墨谭枫紧握着手中的太子印章,精雕细琢的刻印被这雨水所玷污。
父皇,今日之事也还在您的计谋之中吗?
望着朝自己这边行来的囚车,墨谭枫彻底昏死了过去。
……
故事的发生,还要自昨日讲起。
墨谭枫在自己的住所安然读着书籍,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似乎与他无关。
几日前刚刚攻破边境的南北联军,入境后势如破竹,仅四日就长驱直入,攻下这东渊的都城。
东渊武力固然强大,但在跟蛮族的盟约破碎之后,则成为徒有其表的空壳。
《洹元通史》记载:“叹东渊,国盛转衰仅一载,灭于洹元二十六年,后人听闻皆唏嘘。”
每一段史实记录的,都是当时时代的真实写照,但是这段历史,似乎除了源源不断的血泪,再无其他。
虽然只是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但墨谭枫此刻自然是无法接受国家落到这副田地的……
父皇的一意孤行,让原本强盛的国家一年间成为了任人宰割的菜肴。……
宫中都传闻当今的东渊皇帝与北岚的二王爷有所勾结,如今却被对方反咬一口。
墨谭枫知道皇城此刻被那些所谓的侵略者包围着,自己身为一个根本不受用的皇子,无需担心性命之忧。
但是自己的侍卫却显得烦躁不安。
“季,无需多虑,待到城破之后,你我二人老老实实去南离当一介草民便罢。”
他安抚着眼前这位叫季的侍卫,即使自己的年龄要比对方小得多。
南离的仁自己略有所闻,北岚也一度是礼仪之邦,两国即使是将这城攻下来,也不会大开杀戒,而一直在滥杀无辜的,明明是自己的国家才对。
“属下……”
这位叫季的侍卫想要说什么,却被太监那尖刻的嗓音打断了。
自己记事起,对父皇和这朝堂都很陌生,父皇器重于太子,而自己则最不受用。
“挺像的。”
在国破之际他那父皇突然召见他来这对他而言无比生疏的朝堂,墨谭枫实在想不明白原因,久立于大殿,却是听到了这么一句。
“谭枫啊,长这么大,朕从未要求过你什么,而今日,则命令一件只可你完成的事,此事关系到东渊的存亡。”
在自己面前也不愿自称父皇么。
墨谭枫并没有讲话,或许是面对这么个陌生的父皇,不愿开口罢了。
将头抬起时,才看到父皇慢慢朝自己踱步过来。
他递给了自己一串绑在一起的令牌跟印章。
“这是何物?”
他下意识接过之后,才看到了上面的字样,一瞬间,墨谭枫思绪全无。
自己刚刚接过来的,居然是太子墨谭玄的令牌跟印章!
“孩儿啊,以后在北岚,你就是玄儿。”
自己是皇兄?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玄儿他已经从密道逃走了,此刻应该已经已经身处于东渊境外了。”
皇帝悠哉游哉回到自己的龙椅上,此刻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却比路人都要陌生。
“您这是……”
墨谭枫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倪端。
“北岚要求我们国家的直系皇室移居他们的国土,为的就是阻断我们东渊的传承,枫儿,父皇多年来一直缺少对你的关爱,但众皇子中你与玄儿最为相像,为了国家朕只能牺牲你了。”
这一番话,说的风轻云淡,虽长篇大论,但似乎并没有夹杂什么明显的语气。
墨谭枫死死捏着手中的令牌,即使棱角深深扎进肉中,他也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他今年不过还是个十五的少年,却被逼到如此懂事,而逼迫自己的人,此刻还想着榨干自己所有的价值。
一阵夹杂着泥土味道的冷风自殿外吹来,墨谭枫竟有些微微颤抖。
洹元二十六年东渊开春的第一场雨,带走了所有人内心的温暖,而直到清明时节,没日没夜的细雨才终于停息。
身处于异国他乡,墨谭枫不知为何却能睡得很安稳。
在被押送至北岚的路上,他看到的景象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
干净的街道上布满了参杂着血腥的泥泞,横尸在路旁的尸体任由马蹄践踏着,即使路边全是士兵,也没有人替那些冤魂收尸。
房屋上更是燃烧着连雨点都无法扑灭的烈火。
更加残忍的是,他墨谭枫却要将这些东西一幕幕地看在眼里。
耳边则是女性那些不堪入耳的惨叫……
脑海里回想着这些场景,自己则不知不觉就出现在了北岚的朝堂之上。
没想到第一次迈进朝堂,却是在异国以亡国奴的身份,实在可笑。
左侧是自己的父皇,右侧则是一位陌生的女子,大概就是这东渊的皇后了吧……自己无需请安,对这些容颜也就比较陌生了。
“身处北岚的时候,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整个东渊皇室都将性命不保。”
这句命令式语气的话语一直被墨谭枫铭记于心,只是或许此生再也看不到故乡的桃花了。
当然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感受,朝堂上那位看起来病怏怏的老皇帝,也在以一种胜利者的傲态看着底下跪着的败者。
成王败寇也就是眼前这般吧。
“臣二年前有幸见过东渊的太子殿下,今日一见,怎觉于当日并非同一人?”
所有人都在享受胜利带来的喜悦,一个声音让在座皆静。
东渊皇帝顿时心里一凉,按照惯例,四国每隔四年都会举办一次四国会晤,各国皇帝带着自己国家的继承人前来参加。
最近一次的会晤便是在北岚,而自己当时带着的则是真正的墨谭玄。
大意了!
“吾为东渊太子,可曾有据证造假?”
墨谭枫不紧不慢道,他现在想保住的只是自己的性命。
“列位于洹元北,朝至暮阳迎海川。”
一声稚嫩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都向声源处看了过去,只见说话的是北岚当今的太子洛茗羽。
老皇帝让他在一旁听政,他却悠然地讲出了一句令众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是皇族之间的密语!洹元四国每一代的继承者都会有一句属于自己的密语,四国会晤之时,四位继承人则会在所谓神明的注视下吟唱。
这无疑是测试东渊太子身份最好的办法。
东渊皇帝慌了,他知道,墨谭枫对这个绝对一无所知。
“列为于洹元东,万里浮华皆晨露。”
但墨谭枫却在他惊恐的眼神中,淡定地吟唱出来。
这让他恍惚间看到了今年故土那刚刚盛开的桃花。
春日万物皆复苏,君有思者定湿颊。
在一个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墨谭枫看着眼前的北岚太子滴下来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