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林小鱼到达了位于市中心二十公里远的汀兰工作室。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于她来说都是那么的熟悉，因为这些都是她离开这里之前亲手栽种的，现在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不过，比起植物，她更希望见到的是那些老朋友。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过，彼此可能都没法一眼认出来了。作为见面礼，林小鱼从日本带了不少东西，打算待会送给那些熟识的老同事。一切想得都非常好，可是到了进门的时候，现实的情况却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只见在前台负责接待的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孩，无精打采的，看到林小鱼来了只是抬了一下眼皮，随手将面前的登记册放到她的面前让她填写自己的信息，连句话都懒得说。林小鱼直接愣住了，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离开之前负责前台接待的是一个叫顾美诚的女孩。那个女孩人美声甜，还曾经偷师自己，不止一次地说想成为一名专业的配音演员。可是，三年过去，熟悉的人已经消失不见，换来的是一个连客人都不搭理的前台。林小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舔了下自己的嘴唇，简单告知了一下就走了进去，打算好好问问苏韶光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走进去一看才发现，这种不好的预感竟然是真的！
按照惯例，这一天应该是汀兰每周例行会议的时间，按规定所有注册成员除特殊情况外，都必须到场。一般每到这天，汀兰的这一层都是人声鼎沸的。但是这一次，林小鱼却发现整个办公区异常地安静，因为根本就没什么人。偶尔出现的几个人，面孔竟一个比一个陌生，让她不由得专门退到大门外，确定自己来的确实是汀兰，而不是别的什么机构。看到她来了，这几个成员也是熟视无睹，连个点头致意的都没有。曾经的中流砥柱，联合创始人之一的她受到这样的对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林小鱼依然还抱着一丝幻想，没准苏韶光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这些都是大戏上演前的伪装。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往苏韶光的办公室走去。正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喊她。
“哎，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林小鱼扭头一看，原来是薛涵情。她正和一个身高比她高一个头的小伙子站在一起，拿着一个文件夹，在上面指指点点的。看到自己的好友来了，她合上文件夹，交给了那个年轻男子，小声嘱咐了几句，便主动走上前去，接过林小鱼手里的东西。
“你看你，来就来嘛，还带礼物干什么？”
“哎呀，这么长时间不见，总得带些见面礼给老同事们啊。”
“哦，这样啊，那一会儿我把这些东西分给韶光和陆明轩，不用麻烦你了。”
“不是，师姐，这些东西是我带给原来汀兰那些人的。你们的礼物，我已经单独准备好了。”
“哦，没事没事，这就已经很好了，不用再单独准备了。那个，苏韶光在办公室里面呢，可能正在打电话，你进去最好先敲门。”
没等她再问下一个问题，薛涵情就提着两大袋东西离开了。从话语里面，林小鱼感觉到师姐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不安全感在她的心里油然而生。回过神来，她毫不犹豫，加速往苏韶光那里奔去，这一切的不正常，必须要有一个解释。然而，当林小鱼走到办公室门口，准备敲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令她火冒三丈的话。
“这几天要不是因为林小鱼回来了，我早就亲自找你去了。现在这种时候你躲着不见我，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其实这样的话乍一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但是林小鱼听了之后却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用了不到五秒钟，想象力丰富的她就脑补出了一场不忍直视的狗血剧情。一怒之下，她直接拧开门把手，闯了进去。
“苏韶光，你······”
这时候她才发现，整个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苏韶光一个人，手机放在耳边，一脸惊慌地看着她。两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十分尴尬。此时听筒里依然有声音传出来。苏韶光摆手示意林小鱼先坐下，等他打完电话再说。
“李总，尾款的事情之前咱们已经说好了当面谈的。后来我有点事情耽搁，约好了今明两天，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出国了？”
“哎呀，苏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有个紧急情况需要我到国外去一趟，没能赴约确实很抱歉啊。”
“抱不抱歉另说，你要是把尾款抓紧结了，爱去哪去哪，绝对不会打扰你。问题是你现在一直拖着，让我很难做人你知道不知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资金链突然紧张，你以为我不急啊？”
“为了给你做那个活，我连汀兰外面的人都拉过来了。给你录了多少个样本，筛了多少遍才确定人选，结果活做完了你付个定金就没影了？我告诉你，现在人家都在找我要钱你明白吗？”
“苏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钱也不能凭空变出来。我现在也不在国内，你让我怎么办？”
“不是，听你这意思，不会是想赖账吧？”
“怎么可能赖账呢？我······”
“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别再跟我玩什么拖延战术了！再这样耗下去，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既然你那么急，那我也没办法。我这里有时差，先挂了。”
不顾苏韶光的呼喊，李总强行挂断了电话。依然得不到结果的他气满胸膛，把手机随手扔到了桌子上，发出极大的声响。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发泄的时候，肩膀突然感觉到了触动。回头一看，林小鱼端着一杯冰水，面带笑容地望着他。
“不要生气了，来，喝点冰的。”
苏韶光接过纸杯，不顾极度的冰冷一口气喝了下去，结果因为突然受凉，脑袋疼了起来，放下杯子后用指节顶住太阳穴来缓解疼痛。等到疼痛完全消失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林小鱼已经等了好几分钟了。
“对不起，小鱼，我，我刚才情绪有点······”
“没关系，你也是为了正事嘛。不过没想到现在这年头竟然拖尾款的，我原本以为只有当年咱们刚成立汀兰的时候才有这种现象呢。”
“没办法，现在就是这么个行业状态。这个李总还跟我合作过几次呢，之前都没问题，谁想到这次······”
“可能他真的是碰到难处拿不出钱了吧？”林小鱼说着又想起了刚刚自己的误会，忍不住在那里嘟囔，“你刚才也是，非得说那种话，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苏韶光的听力这么好，声音小到自己都快听不见了，他竟然还能听见。话赶到这儿，林小鱼只能否认。然而越否认，脸色就越苍白，话语就更显得没有可信度了。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咖啡厅，味道还不错，待会可以一起去试试。”
“你今天没有工作吗？”
“要是有工作，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正好我也想休息休息，就推给别人了。”
“我来不是为了喝咖啡的，有几件事我想问问你。”
“问题？好，好吧，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在她不注意的一瞬间，苏韶光偷偷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这个时刻迟早是要到来的，这三年来汀兰发生的种种改变，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既然她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必须对她坦白。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份，更是因为她曾经无比信任自己，现在也应该是这样。
“今天不是应该例行会议吗？怎么才那么几个人？还有原来那些老伙计呢？都在棚里录音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你作为汀兰的负责人，对成员的工作动向都不清楚？”
“实话跟你说吧，他们大多数已经离开汀兰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离开汀兰了？”
虽然有想过这个可能，但当她真的听到自己熟悉的那些老朋友都不在了，一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愣在那半天说不出话来。苏韶光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要把手放到她肩膀上。掌心却仿佛装上了和肩膀处同极的磁铁，怎么也放不上去。
“我不在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不是，你先不要急，听我慢慢解释······”
“我怎么不急？当初我离开就是为了安抚那些想出走的人，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他们还是走了？那既然这样我吃饱了撑去日本受了三年的······”
“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苏韶光提高了调门，呼吸急促，眼睛盯着门口，担心有人会突然闯进来。但在林小鱼看来，这只是他的无能狂怒，心里更加充满鄙视。
“行，就算这件事你有自己的考虑，但现在成员构成什么样？进行中的项目有哪些？我想，这些事情应该不算机密吧？”
苏韶光从靠在墙边的书报架上拿了一个印着彩页的宣传册递到了林小鱼的手里，眼神示意她自己翻看。尽管她不明白有什么内容不能直接说非要靠这种方式，但还是翻开了册子仔细查看。但出乎苏韶光意料的是，几十页厚的宣传册，她迅速就翻到了最后。囫囵吞枣式的浏览，让他怀疑林小鱼是否看清了上面的字。
“就这些项目？”她右手举着宣传册，质问道，“今年就只有这些？”
“不然呢？这已经算不错了，前两年更难过。”
“不是，什么时候轮到墨香音坊来主导项目，咱们配合了？我离开之前他们明明都快要解散了！”
“人家毕竟底子厚，又吸纳了一些人才。加上最近出现了一个叫‘创意声工厂’的新团体，行业里面共同竞争共同发展也是好事。”
“你说这种话好意思吗？苏韶光，我真想不到你能把汀兰弄成这样！”她咬牙切齿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联合师姐把你给罢免了！”
“不用再提师姐了，人家现在已经是汀兰数一数二的招牌了，连我都比不上呢。”
苏韶光无征兆地一声苦笑，让林小鱼突然意识到事情的真相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凭自己对他的了解，但凡不是遭遇了特别困难的处境，都不会当着自己的面显露无可奈何的一面。林小鱼的直觉又一次在她的大脑中发出了信号：之前跟自己亲如姐妹的薛涵情其实隐藏着许多。
“我记得，她是在汀兰创立之后再加入的。那时候咱们没有什么资金和人脉，她帮了咱们不少。但是，她也只是偶尔参与汀兰的项目，大多数都是自己接活儿，也不怎么占用汀兰的资源。要不是出了那件事，我还以为她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呢。”
“我当初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样，但没想到人家之后非但没走，还把汀兰当成家了。收了不少学生，有几个都成了汀兰的支柱了。现在咱们自己的项目，百分之八十都是她的学生或者引荐来的人主导的。我现在还能捞到主要角色，没准以后就得求着人家给机会了。”
“我说你真是······”
林小鱼伸出手指上下摆动点着苏韶光，一肚子恨铁不成钢的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她好奇面前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温顺，完全失去了原来的斗志。在以前，汀兰内部绝对是苏韶光的天下，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成员们也都是他的忠实追随者，打心眼里把他当成业界未来的领袖。没想到三年之后，竟然变成了这样，不免让人感到唏嘘。
“不是，你实力是退步了还是怎么？就算她自己会招学生会拉人，但你个人的硬实力摆在那，谁能取代你啊？”
“以前是没有，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个叫宁帅的配音，已经变成当红炸子鸡了，人气比我还高呢！”
“人气高有什么用？配音看的是专业能力，又不是支持度高。”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架不住人家会运营啊。”苏韶光摊开双手，“这个人跟陆明轩学了网配那一套，微博上有他一批粉丝，真的是······”
“等等，这个名字好像我刚才看到过。”
林小鱼再次拿起刚刚被自己随手丢在一边的宣传册，发现这个宁帅的个人资料排在了陆明轩之后，已经坐到了第四把交椅的位置。而且，履历的丰富程度一点都不比前面三位差，好像在自己离开的这三年，这个人跟上了发条似的玩命工作，贴了不少金。但是，尽管资料明明写的是在自己离开之前加入汀兰的，但是搜遍自己的所有记忆，也没有关于这个宁帅的一丁点印象
“他入汀兰时间这么短就有这么多资源倾斜？这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薛涵情捧他呗！”
“不是，她学生那么多，费这么大力气捧宁帅干什么？”
“这谁知道？大概是觉得有天分吧，他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怎么关心。”
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倒是让林小鱼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心疼也不是，恨也不是，一瞬间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回来看看。但苏韶光并没有在意这些，相反，他还极力推荐附近那家咖啡店里的黑咖啡味道有多么纯正，坚持要带林小鱼去那里尝一尝。两个人各怀心思，都想让对方按自己的想法做事，终于突破了临界点。
“我告诉你，汀兰不仅仅有你的心血，不是你不想争了随便甩手就可以的！”
“争，我靠什么争呢？这三年我落下太多了，追也追不上，还不如不追了。”
“你为什么不追？汀兰现在还归你领导，你的硬实力也还在，只要振作起来，一切都还是有机会的！”
“呵，日本那边也流行灌鸡汤吗？我记得你原来根本不会说这些话的，是不是在那待几年，看了不少动漫学会那一套了？”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我是念在过去咱俩······”
“过去的事就不用老提了，我也习惯了。反正你在那边也有事业，国内这边不劳烦您费心了。”
林小鱼瞪大了眼睛，仔细确认了一下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苏韶光。这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让她怀疑跟自己说话的可能是苏韶光的孪生兄弟之类的。然而，心理安慰是无用的，苏韶光已经不是当初的苏韶光了。尽管她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直觉又一次提醒她，自己的决定或许可以起一些作用。
“这个宁帅现在在哪？我能和他见一面吗？”
“你见他干什么？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可以认识一下嘛，毕竟是汀兰的骨干，我作为创始人不能不关注啊。”
“但你现在已经不是汀兰的成员了，身份这块是个问题。私交我跟他不是很熟，你可以找薛涵情问问。”
“算了吧，她都那么挖你墙角了，我再去问她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韶光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感觉这两件事没什么关系，没有必要强行联系到一起。虽然有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但终究只是一闪而过。这太不符合实际，只是一厢情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