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找到你了，刚才打你电话一直通话中！”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是陆明轩拿着手机走进来，穿着一身运动连帽衫，像刚健身完回来一样。发现苏韶光和林小鱼彼此靠得挺近，他立马眯起了眼，摆出一副讳莫高深的表情，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冲过去揍他。
“我说你干嘛那个样子？我和小鱼就是聊聊天而已。”
“不用解释，我都懂，都懂。”陆明轩笑着摇摇头，走到苏韶光面前说，“老兄，机会难得，这次你可别再错过了。”
“我错过什么？你有事直接说好不好？”
“哦，事情就是那笔尾款······”
“别给我提那个！我现在还生气呢！”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苏韶光给陆明轩复述了一遍自己刚才和李总的通话内容，完全把林小鱼晾在一边。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怪异：两个大老爷们聊得热火朝天，一个女生站在旁边看，连句话都插不上。作为相恋多年的女友，林小鱼十分了解他这样只不过是想逃避和自己对话，却又不敢下逐客令。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离开，正好到他推荐的那个咖啡店里试一试，看味道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好。
因为这附近的咖啡店只有一家，所以也不需要带路，很容易就能找到。落座之后，她透过落地窗看着不远处的汀兰，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这个决定。从小习惯了自己做主的她，此时竟然希望有个人能够替自己出出主意。但是，林小鱼把玩着手机，却不知道该把电话打给谁。
找父母？
林小鱼和他们的关系一直就不好，当初学配音就招致了他们的反对。后来执意出国，更是雪上加霜，现在已经不联系了。比起她，他们还是更关心那个名字跟她只有一字之差，整天喜欢写小说的妹妹。
找闺蜜？
回国之前，王希娜跟她说自己交了新男朋友。这段时间如胶似漆，朋友圈里动不动就秀恩爱，还山盟海誓的，一看就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找一个恋爱脑的人出主意，还不如去抛硬币。
正在这时候，大门处又响起了铃声，林小鱼扭头一看，竟然是薛涵情过来了。店员看到她来，只是简单打了下招呼，便吩咐后面开始调制咖啡，显然师姐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她四周扫视了一遍，发现了林小鱼，便径直走过去坐在了对面，手包放到桌子上，上面的亮片被从阳光映射得无比刺眼。
“我猜，是韶光告诉你这家店的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儿就是我推荐给他的啊！”薛涵情笑着说，“当初他还不服气，非要说原来那家更好。结果刚喝了一口，就不说话了。”
“是吗？我也觉得味道不错，挺纯正的。”
她望了一下林小鱼杯子剩下的咖啡，不自觉恍惚了一下，仿佛她对黑色过敏。
“不是，你喝这种黑咖啡，不嫌苦吗？”
“既然苦味是存在的，那么刻意逃避它有什么意义呢？”林小鱼叹了一口气，“还不如咽下去，这样当尝到甜头的时候可以更开心吧。”
“其实我和明轩都看出来了，你对韶光还是有感情的，不然那天在酒店里你也不会······”
“那个，可能是亏欠，也可能是······”
林小鱼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脸开始变红，头也低下去了。这一系列反应薛涵情自然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都说当局者迷，明明谁都放不下谁，非要死扛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呢！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薛涵情笑不出来了。
“对了，师姐，汀兰里是不是有个叫宁帅的人啊？”
“是啊，怎么了？”
“你能把他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吗？我想见一见他。”
“这个，你找他有事吗？”
“没有啊，我刚听说老成员基本都离开了，补充了不少新鲜血液，想着总得认识几个业务能力强的。以后真要在外面混不下去回来，也算有个照应。”
“瞧你这话说的，凭你的本事，不说打出一片天，怎么着也得有一席之地啊。虽然日本那边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但你的情况我再了解不过了。语言这块你又学得那么快，哪还有什么障碍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薛涵情已经从她的问题里面听出不对劲了。即便苏韶光对她说了有关宁帅的事，也没有必要这么急切地询问联系方式。而且苏韶光有他的电话，想给直接给就是了，干嘛非跟自己要？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像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
“你如果特别想要，待会从微信上发给你。只是他现在应该正在录音，你也联系不上他。要是急着找的话，晚上或者明天找个时间咱们仨一起吃顿饭，或者在这喝喝咖啡也可以。”
“这就不麻烦师姐了，我想他应该听说过我，刚才看他履历好像是我出国之前进入汀兰的。”
“没错，那次考核之后不久就出了事，你也离开了。其实他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你还在，肯定要当你学生的。”
“是吗？那我还真是荣幸啊。不过你已经把他培养成汀兰的顶梁柱了，韶光以后也算有竞争对手了啊。”
“没有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薛涵情连忙摆手，说道，“韶光还是业内的领军人物，实实在在的成绩摆着呢。汀兰里面也是他有最终决定权，我和明轩充其量只是建议。至于宁帅，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没那个心思。”
“师姐何必这么紧张呢？汀兰一直鼓励良性竞争，这样才能促进发展，不然新人得不到机会，转行了也是整个配音界的损失啊。”
“不愧是从外面回来的，眼光就是长远。不过汀兰现在还好，今年拿到了不少好项目，一直在做的那两个广播剧反响也还不错。只是你原来配的那个角色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替，所以干脆就领盒饭了。”
虽然角色下线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但听到自己倾注心血塑造的角色没有轻易地被替代，林小鱼还是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毕竟，声音不可复制，是每个配音演员最高的追求。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一趟。你要也准备回酒店的话，我可以捎你一程。”
“不用了，我可能还会在这多待一会儿。”
薛涵情点点头，拿着手包先行离开了咖啡厅。刚才的几句谈话，让她更加确信，汀兰这三年发生的事情绝对非同一般。不管是苏韶光，薛涵情还是陆明轩，都和自己离开之前认识的他们大不一样了。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等待着她的探索。突然，林小鱼灵光乍现，想起那天在酒店里跟苏韶光联系的张源没准能够帮到自己。一通语音电话打过去，就说了足足两个小时······
太阳渐渐向西偏去，林小鱼摘下耳机，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的大脑充分吸收刚刚接收到的信息。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大致了解了。现在是时候找苏韶光摊牌，讨要个说法了。
回到汀兰的总部，林小鱼大步流星地冲向苏韶光的办公室，一秒钟都不打算耽搁。可是，当她推开门后，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不管是打电话还是发微信，都没有任何回应。无奈之下，只好坐在沙发上，拿起之前自己看的那个宣传册以及桌子上放的一张汀兰内部的人员资料。比起宣传册，这份资料更加详细，覆盖面也更广。就在她看得饶有兴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敲门声。还没等林小鱼准备好，外面的人就透过门缝发现了她，直接推开了门。
“你是？”
“哦，我是你们苏老师的朋友。你也是来找他的吗？”
“没错，我找他询问一些问题。”
林小鱼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推测她应该是刚从学校毕业，脸上都带着稚嫩。声音条件确实不错，和自己的声线很像，不由得平生出几分好感来。
“哦，是关于哪方面的问题啊？专业方面的还是······”
“小姐，您能不能，把那个东西放下？”
“放下？”林小鱼顺着她看的方向把视线转移到了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份资料，举起来左右晃了一下，“你说这个？”
“对，这是我们的内部资料，您看可能不太方便。”
原来这个人并不认识自己，林小鱼心底里感叹，自己真是感觉良好，忘了现在的汀兰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汀兰了。她尴尬地咧开嘴角，将手里的那份资料放回桌面上，动作看起来十分僵硬。
“不好意思，等得无聊随便拿来看看。看你的样子，应该刚来汀兰不久吧？”
“啊，对，没多久。”
“如果你有什么专业上的问题，可以直接找我询问。我林小鱼还是很愿意帮助你们这些新人的，毕竟你们才是这个行业的希望。”
即便不知道自己曾在汀兰工作过，作为进入这个行业的人，起码得听说过自己的名字吧？好歹是有几部作品的，原来的名气还没完全消失，怎么着也不会太过难堪。然而，接下来这个人说的一句话，让林小鱼彻底震惊了。
“问您？您对配音很了解吗？”
“不，不是，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她瞪大了眼睛，喉咙发干，面部肌肉微微僵硬。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您从事什么职业。如果您有苏老师的联系方式，能不能联系一下他，我确实有要紧的事。”
此时的林小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原以为在配音界里怎么着还有原来的底子，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仅仅过了三年，自己就被拍在了沙滩上。风吹过之后，连点痕迹都没了！
“小姑娘，你是不是刚开始学配音，对这一行还不太了解啊？”
“了解得是不太多，不过比您应该多一点。”
她认为眼前这个人是那种和苏韶光有过些许交情，知道一点配音圈里的事情就在那里炫耀的外行，心里生出一丝厌恶，言语里夹枪带棒，打算讽刺一下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不过，还没等这两个人开始斗嘴，苏韶光就从外面回到了这里。
“小鱼，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怎么，我只能来一次不成？要是看不惯，我马上就走！”
苏韶光知道，一旦她莫名其妙开始发脾气，多半是受了别人的气跟自己撒。在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的表情后，他基本就猜出个大概了。为了不让事态进一步升级，他把那个女生拉到距离门口不远处的地方小声交谈，让林小鱼单独在房间里面冷静一下。
办公区还是那么安静，他们的小声交谈在办公室里依然可以听得很清楚。但林小鱼这个时候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发现自己失去的好像比预想的要更多一些，开始陷入反省之中。之前一直犹豫不决的那个选择，此时竟然渐渐有了答案，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林小鱼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下一步该做什么。与此同时，苏韶光打发走了那个人，回到了办公室，将门关上。
“那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涉世未深，不怎么会说话，你别跟她计较。”
“怎么会呢？我心胸没那么狭窄。”
“对了，这次你打算在国内待几天？日期如果确定好了，我可以给你组织一下送行。”
“你就那么盼着我走？不打算挽留一下我吗？”
“自从机场那次后，我就不敢再挽留你了。反正也没什么结果，还不如不抱希望。”他哑然笑了一声，“汀兰不会不欢迎你，但也不缺你。以后最多保持一下联系，更多的就不要过问了。”
苏韶光转过身去，打算离开这里。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即便几小时前，将自己这三年来深藏在心底的苦衷倾诉出来，换来的也只是不理解和指责。既然得不到安慰，还不如继续把自己包裹起来，孤独前行。
“如果我愿意回到汀兰，你会同意吗？”
这一句话，让他松开了已经转动了四分之三的门把手。苏韶光扭头看着林小鱼，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眼皮都不眨一下。
“喂，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会在这种事上跟你开玩笑吗？”
“可这不现实啊！”苏韶光喊道，“你在日本不是······”
“我在那边没有男朋友，就一定会有工作吗？”
林小鱼终于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脸又一次红了起来，不自觉躲避起他的目光来。
“所以，你这次回来就打算留下了？”
“没错，我低估了日本配音界的竞争，我一个外来者根本就得不到什么机会。但是，我害怕实话实说，你和师姐都会笑话我，所以编了那些谎言来包装自己，只是为了能够体面一点。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坦诚一点。”
“我猜，那天你在酒店里说要回汀兰看看，其实就是打伏笔吧？”
“这倒不是，我一直在纠结是回这里还是到其它工作室。刚刚我和张源微信聊了一下，他说了说我不在的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还建议我到墨香音坊去。不过，汀兰毕竟有我的心血，也是我达到事业巅峰的福地。最关键的是，我想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而不是绕过去。”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小鱼，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苏韶光望着她的脸，深情款款的眼神跟偶像剧里面男主的眼神没什么两样。只是，相视了不过五秒，他们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是在嫌弃刚才的样子太过做作。他连忙拿过一张申请表和一只水性笔递给了林小鱼，洋洋洒洒写了两分钟，就把所有信息和审核意见都填好了。随着印章扎扎实实地摁在上面，汀兰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
“好了，恭喜你成为汀兰工作室的一员，待会我会把你拉到微信群里。晚上八点，有一个惊喜给你。”
林小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半信半疑地回到了酒店。到了八点钟，汀兰工作室的官方账号竟然发布了一条微博，上面是她在配广播剧《草地上的花》时拍的个人海报，还配有一行文字：
“虽然‘小花’已经离开了我们许久，但她的CV林小鱼却回到了汀兰大家庭！对于这位熟悉的老朋友，小汀希望她能够和往常一样，给大家带来更多更好的作品，和汀兰一起携手并进。”
林小鱼没想到他真的为自己一个人发了一条回归微博，还发出了自己拍过的唯一一张硬照。为了把这次回忆杀进行到底，她索性点开了转发界面，手指在屏幕上翻飞，打出了自己记得最熟，也是这个角色最经典的一句台词。
“花在绽放之后落到草地，和青草一同归于泥土。正如我对这世界的爱，不是毫无意义的消亡，而是一次又一次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