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的第一年,还没到冬天。
这寒冷是无法抵挡的。凛冽的寒风不绝。
冰冷的月光照在大地上,风呜呜呼啸,大地一片萧条。
梆子敲了三下。
月光透过窗格照进来,隐约可见躺在床上的少年,仿佛做了什么噩梦,小伙子牙齿咯咯作响,眉毛皱得紧紧的,脸色青白,惊恐万分。
季云卿直到死都不明白一个道理。顺其自然,随波逐流,仁慈隐忍,求饶无济于事。在逆境中,他看不到周围的敌人。如果他没死,他还能是谁?
他冷眼看着朝堂的变化,看着四叔袭爵掌管季家,走进内阁,一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他的死,好像跟四叔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四叔明明是踩着自己的骨头,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铝肖林也成了首辅,因为把他卖了个好价钱!
他怎么忍得住,怎么忍得住!
“你永远不会杀我的。”
“我教你不能做的事就不要做。”
“你是季家的成员,应该为它做出贡献。”
“根据你的名声,就别想着娶亲这件事。有男人要你就算不错了。
“哈哈哈,我把你给了一个男人做妾。你娘那个贱人知道会从地下爬出来吗?
……
季云卿意识模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他再次体验了自己曾经黑暗而痛苦的生活。铝肖林,四叔,奶奶,四婶,嫡母一个接一个出现,像妖魔一样,表情狰狞,或哄或威胁。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
被蹂躏,被折磨,那些难以启齿的画面一一出现在他面前。
他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东西了!往事如此肮脏污秽,他根本不想去回忆!
季云卿把自己紧紧抱住,牙齿在嘴唇上咬出鲜血,整个身体不停地颤抖。
“不……不要……”
一个发自心底的声音问,如果再来一次,你会怎么办?
如果…… 可以有机会再来,他一定要让那些欺负过他的人以命偿命!
立刻,身体定了下来,耳边传来一阵轻声,仿佛树木的枝条在拍打窗棂。
膝盖很疼,仿似针刺的剧烈疼痛几乎让他发出呻吟。
死人还会觉得疼吗?
季云卿慢慢睁开眼睛,光线很暗,一缕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
呼呼的风像夜鬼在低语,凄凉阴沉,连洒在地上的月霜也是冰冷的。
窗棂被散落的树枝撞倒,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季云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伸出手来。
这是一双年轻,稚嫩,白皙而瘦削的手。因为稍薄的被子经不起夜晚的寒冷,这双手被冻得青紫,几乎没有温度。
摸着更冷的床头,季云卿开始欣喜若狂。这双手再冷,也是活人的手!
伴着淡淡的月光,季云卿的目光一一掠过简易的方凳,平头案,方角柜,那么熟悉…… 不用照镜子看自己的脸,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过去。
手腕瘦削,膝盖疼痛,几乎没有私人物品,季云卿很快就猜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刚到吉福。
他的亲娘姓达,闺名精雪,因美貌名冠一方。父亲去了江南,把她带回来。据府中老人说,父亲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只要有她的地方,父亲眼中就看不到任何人。两人恩爱了几年,直到他出生。
因为难产,娘亲生下他后就撒手人寰。父亲因此极为不喜他。嫡母更不喜欢一个讨厌的女人生下的庶子。他作为灾星被送到庄子里,独自长大。
为了保证他的成长过程“一帆风顺”,嫡母派人教他庶子应该知道的各种道理。比如,乖乖听话,让家里的长辈喜欢;例如,他们不需要读书识字。
庶子将来会分到季家的财产,只需要闲散一辈子就够了,读书是没有用的,知道如何种植庄稼和照顾农场就好。
种田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一个小小的季云卿哪里能坚持下来,逐渐成为嫡母眼中一事无成,大字不识一个的优秀庶子。
直到嫡母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哥哥去世,季父才想起了他。他不知道是自己最终捡起了这份单薄的父爱,还是因为父亲的愧疚而被带回来。
季家的祖先是国家的肱骨功臣。被封伯爵,三代之后就没落了。
年轻一代更是表现不佳,现在,除了一个子爵的空架子,几乎什么都没有。
家族大权由季云卿的祖父季云宜和祖母旸氏掌握。季云宜的四个儿子都是旸氏生的。
长子季义正,次子季义孝,三子季义信,四子季义仁,没有庶子。除了三子季义信夭折外,几个孩子都活了下来。
旸氏还生了一个女儿季燕儿,嫁给了平安伯府的次子做正妻。这让旸氏非常得意,即使衰落到再也经不起任何排场的地步,甚至连银钱也经常不趁手。也不愿丢下排场,旸氏似乎只追求面子。
季云卿是长子季义正的儿子,但这个家族中最优秀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四叔季义仁,他是正经考取了进士加入翰林院成为编修。
这也是季云宜年事已高,却还没有确定继承子爵人选的原因。
因为是第一天回来,他心里挺忐忑的。他非常清楚地记得这一天的一切。
他记得祖父和父亲还有他的二叔不在府中。
他去拜见祖母,旸氏的贴身丫鬟说老太太身体不好,午睡还没醒过来,让他等着。他认为事实如此,并不反对。
嫡母派来陪同的丫鬟澶羽建议他跪着等,说这么多年没回来,为尽孝道向奶奶下跪是理所应当的事。
季云卿犹豫了一下,澶羽显得忧心忡忡,说百善孝为先,长辈喜欢聪明的小辈。
担心自己不被祖母喜欢,季云卿咬着牙跪了下来。
深秋的地板寒凉,凉意顺着骨缝钻入身体。季云卿咬紧牙关忍着想要得到祖母的青睐。直到黄昏时分,旸氏的丫鬟又来传话了。
称老太太感觉不舒服,已经召了大夫进府。他被告知不用再等,明天早上再来请安即可。
季云卿一脸失望,战战兢兢地问澶羽奶奶是不是不喜欢自己。
澶羽像杏仁一样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诧异。季云卿赶紧捂住嘴,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看到没人注意,松了一口气。澶羽低声说少爷怎么会这么想。长辈们不会随便说什么。
季云卿为自己的鲁莽感到羞愧。他怎么会怀疑他的祖母呢?
然后他去拜见嫡母。
黎氏一脸关切地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听澶羽说出刚刚发生的事情后,黎氏一脸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懂事。娘就放心了。
季云卿非常不安。他从心底知道,黎氏一直不喜欢他。如此和蔼的态度,让他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
看出他的惊慌,黎氏笑着说,这是你的家,不用束手束脚。
然后黎氏又显得忧心忡忡:真让人心疼。你在外面那么多年不知府中规矩,如果惹上麻烦怎么办?澶羽是我身边最有用的丫鬟。既体贴又懂事。把她给你怎么样?
季云卿听着,看着澶羽。澶羽一直低着头,不悲不喜的模样。看着很懂事听话,一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他觉得澶羽很好,于是感谢黎氏。
晚上,澶羽说他回来得急。府中没有及时准备冬天的被子,只有薄薄的被子。她问他能不能凑合着用。如果没有,她就去找黎氏要。
说这些话的时候,澶羽温柔的杏色眼睛里充满了怜悯,也有一丝执著和倔强,仿佛没有照顾好他使她很难过。
季云卿觉得很温暖很感动,说没有也能凑合。
澶羽的大杏眼闪着水光,抱住他,说都是因为大房没当回事,可怜她的少爷一回来就遭此罪。
之后……澶羽就离开了。他一个人铺床,洗漱,上床,直到现在,死而复生。
季云卿坐了起来,揉着酸痛的膝盖,摇着胸口,嘶哑而伤感地笑了起来。
他怎么会这么蠢!
黎氏会爱他?黎氏派来的丫鬟真的会替他想吗?
他要惺惺相惜有什么意义?他为什么没人伺候洗脸,不泡脚,不梳头,不铺床?甚至连一盆热水都没有?话说得再好,也不过是哄人罢了。
有一件事他是对的,澶羽确实聪明听话,但她的主子不是他。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旸氏的贴身丫鬟也被黎氏买走了,不然她不会对他的跪地等待完全视而不见。
黎氏想养废他,但又不想背负恶毒嫡母的名声。多年来,她一直给予他特殊教育。当他进入季府时,还心存疑虑,以为她是要训练他的耐性。
现在看来这一切,无论是跪在地上还是给丫鬟和薄被子,甚至无人伺候,都是有意为之。
他曾经隐忍过一阵子结果下场越来越难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第二天澶羽会担心自己的健康状况,并为此向黎氏请假。于是黎氏去见旸氏的时候顺带提到了。
他不知道黎氏怎么提到的,他只知道旸氏从那时起就厌倦了他,并表示既然他身体不好,就不用再来晨昏定省了。
他从此再没有机会去主屋的请安,直到……那件事。
既然他回来了,就不能再让他们得逞!
左右白白得了一条命,不搅个天翻地覆就太便宜这些贱人!
季云卿收好被子躺下,闭着眼睛揉着膝盖,等待天亮。他以前不明白,原以为疼痛虽难熬,但忍一忍就过去了,结果小小年纪就留下病根。
无法抵挡夜晚的寒意,冰冷坚硬的床板,无法温暖的床,时刻提醒着他这都是来自亲人的“爱”。季云卿慢慢地吐出一口冰凉,使劲揉着膝盖。他想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份“大恩”。
凌晨时,澶羽来了。
果然,她的第一招就是探查季云卿的额头。第一句话是,“少爷好像不太好。不若小的去向太太告个假,今天先不去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