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房中温暖,冰渣化水,浸透了衣衫里外。江晗没有管自己,先替白离除了鞋袜,放在钢炉边烤着。在替白离解衣带的时候,他犹豫了。
——今日给白离渡灵力的时候,白离是醒过来了的,他并没有推开,可见对他并不排斥。白离的身上,还有许多蝗虫划出的伤口,若不赶紧涂药,恐怕对病情会是雪上加霜。
思及此,他便小心翼翼地剥下白离身上一件又一件的衣衫,像在对待一个及其珍贵的事物。
最里层的白色衣物,粘连着伤口,白离似乎吃痛,眉目紧锁。江晗的手再轻了一些,怕他难受,一点一点剥了良久,白离的胸膛才展露在他面前。
这个少年的身体,是极白的,可见脸上和手上的健康色,都是高原阳光的痕迹。只是那白皙的身躯上,除了细小的划伤,还赫然横亘着许多道闪电状的伤痕,伤痕边缘是烈火燎过的痕迹。
此刻江晗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般刺痛,他不懂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留下这许多狰狞的伤痕。那些伤痕破坏了这具完美的身躯,江晗尽量让自己不去细看。他将两床厚被叠盖在白离身上,又在面盆中浸湿了纱布,替白离轻擦着带有血迹的划伤。
待他轻轻将药膏涂遍了那些划伤,又给白离穿了一件自己备好的里衣,这才除下身上湿透的皮靴和衣衫,躺在了塌上。
“江晗,不要离开……我好怕……”
白离在梦中发抖,说出的话语也是微颤的。江晗心里泛起绵密的疼痛,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究竟是何时变为了这样。他紧紧抱着少年瘦削的身躯,低声安慰:“白离,我在。我在这……”
“不要离开……不要忘记我……求你……江晗……”
他神智昏然,朦朦胧胧,却一直喊着他的名字。这些话语仿佛软刃,丝丝割裂着江晗的灵魂。他只好将他箍得再紧一些,仿佛要揉进生命当中:“不离开……我带你走……带你回天宫。”
听闻他的承诺,白离往他温暖的怀里又缩了缩,手臂环过他的腰侧,这才安然入梦。
刚才只顾着他的伤势,此时江晗的神思逐渐清明了。凡人不可能被闪电劈中还活着,白离的身上实在带着太多疑点。鬼神可以分出影子,神官亦然。江晗抱着白离,却把自己三魂七魄中的天魂分出,直接飘出客栈回到天宫,闯到了主管神籍的五明宫中,开始翻动被贬神官的记录。
“江晗,你在做什么?”空旷的殿堂忽然响起少昊帝君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怒意,竟然在帝君不需踏足的五明宫中。
江晗的天魂瞬间回转,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才到:“帝君……小神在凡间,好像遇上了一个被贬的神官。”
“既已被贬,就需有功才能重回天庭。”帝君的神色冷若冰霜,只是盯着他这缕魂魄,“你可知斗斋高原的形式瞬息万变,此刻你留着的身躯三魂不全,若是被妖邪拿捏住了,又如何去完成吾托付给你的使命?”
江晗再不敢留,书册他才翻了不到两页,只能跪着放回,暗骂自己冲动,没有顾全大局:“小神有罪,请帝君——”
请罪的话都未说完,他就被帝君扔了下来。天地之主的气势何其大,几乎是下一瞬间,江晗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魂魄中。而凡间已是辰时。
他怀中的白离像小汪一般拱了拱,似乎也是醒了。江晗松了手,轻声唤他:“白离,你好些了吗?”他感到白离点了点头,但手臂依然环在他身上。
“今日便过了北极武曲,要去最后一座神山了。神山连结着天关破军,破军星君镇守在上,精邪不敢侵扰。这雪山女神的真身,应该就隐藏在神山之内……你患了瘟疫,身体欠佳,便不要随我前行了,留在此地等我,好吗?”他试探性地问着,脑中是帝君说的话。
白离把头拱出了被子,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神官长!我已经好啦!我会和你一起的!”
“你同我走到此地,已经是极大的付出了。神山凶险,我怕你再受伤。”想了想,他又沉声许诺,“我一定会回来,带你一同上天宫。”
白离却道:“神官长大人,我并非不信你。实不相瞒,白离驻守此地许多年,便是为了等这个北上机会,此去并非仅仅为了帮你,也是为了自己的夙愿。神山内设有九十九处幻境,每一处都凶险无比。我曾来过,熟悉幻境阵法。你若不放心,便听了那钦原的,将我放进纳戒中,安全时再召我出来。如何?”
果然,是要有功才能重回神籍。江晗继续说:“你是人,怎么能和物件灵兽一般?”
白离笑了笑,竟然执起他的手来,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纳戒空间中多好,有吃有穿,不用爬山,还有小汪陪我,何必在意这些虚理?”
他的理由很多,江晗心道也是这个理,不好推拒。两人各自穿着衣物,江晗假装不经意的问道:“白离,你身上为何有伤?”
白离囫囵道:“被雷劈的。”
“为何会被雷劈?”
“我年少时候,做过许多逆反天命的事。不过我不后悔,我觉得值得!”
江晗没有再问了,他说得那样轻松,就好像逆天改命是一件常事,只是略受惩戒一般。在白离急急的要求下,江晗只好把他放入了纳戒当中,独自一人走出了客房。既然他不愿承认,既然他可能是个被贬的神官,江晗觉得就此带他一把,让他能回去,自己也算积功累德。只是默然不爽着,这一路都被欺骗,若是上了天宫,总要找白离问个清明。
“江兄早啊!我也刚收拾妥当,小白呢?小白不去吗?”钦原转悠过来。
“他也去,我将他放进纳戒了。”江晗道。
钦原感到自己的意见被采纳,连脚步都轻轻飘飘,得意洋洋:“早该听我的啦!”
两人这便出了武曲城,向冰原深处走去。
冰原辽阔,东西两边皆是望不见尽头,而眼前的这座冰山,在日出中泛出光芒,上不见顶,左右也看不见边。越是靠近,越感到它的恢宏,带着寒意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他们却是无所畏惧地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