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晗看着眼前的这位哥哥,与他叙旧,他和他在上汀国的皇兄弟完全不同。
他们二人皆是可汗嫡子,如若他没走,可能会成为巴雅尔接替可汗之位的掣肘。但巴雅尔的句句言语皆是出自肺腑,还邀他留下,不要再回上汀。江晗直言会在宇尘国逗留年余时日,而后还是继续游历各国。巴雅尔便让他常回来看看,言道这里永远是他的家。
白刈刚执起一碗马奶酒往嘴里猛灌,听见江晗说要留一年,满口包着酒肉问道:“江晗,真的啊?”
江晗道:“你意下如何?”
白刈哈哈笑了,又冲巴雅尔敬了敬酒:“留五年也可,赖在此地不走也可,哈哈哈,再没有哪里比这里舒服了!”
巴雅尔笑道:“清格勒,你这朋友倒是有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颇像我草原儿郎啊!”
白刈见被夸了,吃喝得更卖力了。火堆中又爆出一阵火花,白刈瞥了一眼,便见火德星君的身影在那火中对他行了一礼。
凡人们看不见隐了身形的星君,白刈冲他拱拱手,算下时日,离开天庭也有一个白日了,还未向师傅和父君传音汇报游历诸事。长辈们可能是不放心,正逢火德星君今日大收供奉,才派了他下来看看。
祭火典礼直举行了三个时辰,而后才各自回宫休息。听巴雅尔所说,即使江晗离开了十四年,当初为他准备的宫殿依旧未曾让别人居住过,日日打扫,干净至极。白刈由宫人带着进了江晗的清格勒殿,江晗则又被他母亲传了去。
白刈见宫人走了,关了殿门就地结印传音。江晗来到江殷可敦居住的殿堂,宫人退去,他正欲跪母,他的母亲却直接来到身前,将他怀抱住,身形微颤,竟是哭了出来。
在江晗的记忆中,他并不知晓母亲是什么。上汀国后宫的嫔妃中没有视他如子的人,他也从未感受过一丝一毫的母爱。那些人,或是尖酸刻薄,或是冷漠疏离。这种感情的缺失仿佛在今日被填补上了,江晗也是轻轻拥住母亲,低声安慰道:“额吉,我回来了。别哭,我会陪你们很久的……”
江殷抱了一会儿,又拉他来案前坐下,给他斟上上汀国的茶水,桌上还摆着许多上汀国的菜式:“方才在席间,你一直在同你阿布和哥哥说话,没吃好吧。额吉这里的都是你习惯的饮食,快再食用些。”
江晗的神情温婉,内心柔化,虽然不饿,还是执起筷子夹食着母亲为他准备的菜点:“额吉,您也吃。”
江殷不吃,只是心疼地望着他:“你这样消瘦,可是上汀国君待你不好?”
江晗道:“叔父待我很好,衣食住行皆不短我。”
“我早知他不会让可汗的儿子接任国家大统,可既然你被他强势接回了,至少也该是个辅佐的皇子,为何竟远离王都,在道观清修?”
“是江晗自请离宫的。朝堂争斗,尔虞我诈,动则腥风血雨。江晗不愿参与其中,也不愿勾结党派。幸而遇到白刈,才得了破解困局的方法。”
“你说的白刈,可正是你带在身边这人?”
“回额吉,是他。他之于我,是良师,也是挚友。我们一路游历各国,他还于我有救命之恩。”
“我一直都不放心,怕你交友不善。这白刈长相气度都颇为高贵,你可知他的底细?”
江晗脑中浮现出今日白刈在宴席上胡吃海喝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额吉,他今日这番形态,您是怎么看出他高贵的?”
“即使穿着普通衣袍,坐行不端,天生的气度,也是藏不住的。”
江晗了解道:“不敢欺瞒母亲,白刈他,是个天神。”
“原本我也不信什么天神下凡,可你出生时确实有天神赐来灵兽。你既是天命之人,又得天神教导。今后可要对他多加尊敬,不要冒犯于他。”
“……”
江晗不知该说什么。他眼中的白刈,一点也不像传统意义上高高在上的天神。反而比他更为随和,待人热情。他有时勇武,让他仰望。有时又软弱,有所惧怕。他是那样真实,真实得像一个人。良久,他才道:“白刈他,很随和。他并不想让别人知晓他下凡之事,还请母亲守口如瓶,除阿布外,莫要再告诉别人。”
江殷应了。又和他聊了许多,直到子时,江晗才回了自己的清格勒殿。白刈被安排在西偏殿中,江晗去推他的门。门未锁,是白刈专门留的,而此时的白刈,正抱着小汪横睡在床榻上,皆是睡姿不佳,四仰八叉。
江晗摇了摇头,替他们摆正了身子,又打开被套给他们盖上。看了些许,才回了正殿之中,独自睡了。
这一夜不知为何,他竟睡不安稳了。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白刈踏着祥云离开,回到了天宫。而他等了他九十余年,没有等到,孤独终死。他忽然觉得,这些时日于白刈而言可能不像一场梦,反而于他而言,更像大梦一场。他决心潜心修炼,若是将来真能飞升,这个梦便不会成真。
白刈醒来的时候,已是卯时。疲惫睁眼,揉了揉双目。便见眼前模糊站着一个身穿天蓝色特尔力克袍的少年,再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江晗。袍身以云纹镶边,祥云是宇尘国人特有的纹路,以宽带系腰,腰间佩着悟道剑。虽是个英武的造型,可配上他的面容,有种说不出的明媚之感。
“白刈,我为你也选了一身衣袍。你试试合不合适。”
白刈点点头,乖巧道:“听你的。”
他选出的衣袍,可以说是为白刈量身定制的。银白色特尔力克袍以金线做暗纹,袖摆处和领边皆是用小羊羔绒做成。不宽不紧,刚好贴身。江晗替白刈更衣,门缝处的扫洒丫头看见了,啊了一声,又马上跑开了。白刈未在意,用过早膳便随着江晗去了猎场。
可汗和众多亲眷已落座了,他们算是姗姗来迟。江晗携着白刈前来道一声抱歉,还未行礼,可汗眼角眉梢猛跳:“清格勒,快带白公子下去,不要行礼了。记住啊——千万别让他行礼!”可见是江殷可敦已经将白刈的身份告诉了可汗。
二人回到自己坐席上,随着一位将军的长声呼喊,冬猎比武开场了。说是比武,其实更像演武,草原儿女皆擅骑射,青年男女一个接一个地上场,上演百步穿杨、箭贯飞鸟等等特技。赢得一片又一片的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