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傅诃买了许多的花。
他把院子里所有的青石板都翻了出去,然后只留中间的一条小路,两旁仔细的撒了肥料,然后把开花的或者没开花的树枝,小心的扶好栽培。
这项工作量着实太大,丹溪有时候想要帮忙,可被傅诃拒绝了,这人依旧是礼貌且疏离。
他说,“多谢好意,可这是我同似锦的家,不需要外人插手。”
话说的着实伤人,倒也打消了丹溪的念头,这个糙汉子一样的姑娘,见天的扣着鼻屎,来回在小院里晃悠。
时间一长,倒是有些无聊。
傅诃依旧活的很规律,定时吃饭,定时睡觉,甚至于起床的时间,都一分不差,余下的空闲,就都在种花。
我看的唏嘘,想来这人是在消耗自己余下不多的生命,只是为了满足似锦的愿望,若说一开始觉着傅诃不去殉情,让人心生烦闷。
现今倒觉着,还不如早早死了,至少现在的傅诃,只是个皮囊好看的行尸走肉,千篇一律的重复着同一件事。
也是这件事,支撑着他苟且的活着。
时间过的很快。
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桂花,在四季的时间轮转里,慢慢开放,然后成了院子里最美好也最难忘的岁月。
凡间里的第一场雪。
从夜晚开始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彼时傅诃第一次没有按时睡觉,他就开着窗子,手边是一盏煮过的酒。
有雪的夜色很亮,趁着满地的白色,那些或者枯黄或者盛开的花朵,在院子里拥挤的排成一行。
傅诃像是一座雕像,他的眼睛就紧紧的盯着院子最前边的台阶那块,初初似锦一身鲜血躺在他怀里,就是在那个地方。
后来傅诃种了一株四季海棠,不管什么时候,这花永远开着,他想让他的姑娘,长眠在一片花海里,纵使有人见着,也会远远的说一句,呀,那是谁家的姑娘,好香啊。
近几日丹溪越发的不爱过来,彼时她的原身是只鸟,虽说不怕冷,到底是没有春暖花开的季节好过。
温热的酒壶,趁着窗子外的冷气,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那扇窗户一直没关,如同那壶酒,一直没有人喝。
我梳理着茶茶的毛发,陪着那个满是花草的院子,一直等到天明,透着镜子里的空间,仿佛能闻到那股子凛冽的寒风。
金色的阳光破开天空,第一声公鸡啼鸣响彻大地,丹溪推开小院的大门,就看着那个穿了身白色长袍的男人,静静的,静静的睡在窗台。
满身的落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白狐山的冬天。
那也是似锦死的冬天。
丹溪应该是早有预料,诚然见着这场面,也不过是短短愣了一瞬,而后如同往常一样,步伐轻快,粗糙的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似锦,傅诃,你们……做了早饭吗?”
我给你带了外头的包子,听人说皮薄馅多,可好吃了,要不,你尝尝?
……
丹溪把傅诃埋在白狐山似锦的坟墓旁边,她不晓得如何立碑,想了许久,到底还是刻了两个字。
夫,妻。
外人很难说丹溪对于傅诃的感情,可在这姑娘心里,到底是喜欢过的吧。
那天的最后,丹溪手里的火折子烧着了傅诃遗留在桌子上的白纸。
上头只有一句话。
吾妻似锦:安好否。
纸灰在半空里被风扬起,随着丹溪离开的身影,坟墓旁边飞来了两只小小的蝴蝶,互相追逐,嬉闹。
而镜子里头的丹溪,和镜子外头的我,同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
五方肆。
我拢着手里的两团生命,茶茶早早的给我叼来了琉璃做的宝塔,里头藏了几十条命,那些幽绿色的光来回跳动,好看极了。
我把手里的两条命送了进去,就看着琉璃越来越绿,想来要不了多久,茶茶便能做了个身子。
而随着那两条生命的跳动,一直摆放在旁边的水玉盘子却无风自动,我随意扫了一眼,本来紧紧捏在一起的两张金箔纸。
也不晓得是做了什么鬼祟,竟然全部摊开,而上头的两个画像,一个是似锦那张眉眼温和的清丽淡雅,另外一个却是傅诃。
透着窗子吹进来的风,带着花香,我到底没有忍住,还是把那两张金箔纸拿了过来,然后并排放在一起。
说起第一次见到傅诃,这人还不是金箔纸上的长相,他蓬头垢面,龇牙咧嘴,说难看都有些谦虚,应该算是极其之丑。
彼时我还在钓鱼,就觉着竿子下头一沉,满心欢喜却钓上来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男人。
原来的傅诃并非人类,可也不是妖物,或者来说,早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是个上神,只是被镇压的太久了,神魂全部碎裂,只留下一丝残余的,没有任何能力的魂魄。
五方肆里没有合身的衣服,我本想着让茶茶出去买,可傅诃就捧着温热的茶水,因为潮湿而贴在脸上的头发衣服,让这人显得更加落魄。
他就睁着一双睁不开的眼睛看着我,然后迫不及待的问,“我想换一张好看的脸,行吗。”
彼时我就摇头。
五方肆里的愿望,是需要生命来做代价,可是傅诃根本不算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他像是苟且的蝼蚁,借着禁地里的神魂,日复一日的麻木的活着。
我并不晓得傅诃换脸是要做什么,直到在山海镜里,第一次看到似锦。
小姑娘生的眉眼平淡,同傅诃居住在禁地的最底层,那里常年黑暗,好在安静的很。
那时候似锦因为受伤,整个人意识不清楚,浑浑噩噩的,傅诃便手把手的喂她吃饭,同她说话,似锦感谢他,但是好像并不喜欢他。
“喂,丑八怪,等我好了,以后你去白狐山,我罩着你啊。”
那是傅诃第一回小心翼翼的跟似锦表示自己的心意,任谁一个人在黑暗里生活的久了,遇着个不嫌弃自己的异性,总会生出些不一样的感情。
“似锦,你别回去了,你和我就在这里,我能养着你,行吗。”
行吗,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