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白狐山上罕见的阴天。
遮天蔽日的乌云在天空里层层密布，凛冽的风呼吸进肺里，冻的人骨子里都在冒着凉气。
那柄桃木剑已经拔了出来，因为有丹溪的武力值在那摆着，这姑娘一手拽着傅诃，一手拽着似锦，还是从院子里毫无压力的逃了出来。
桃木剑对妖族有天生的压制，何况是似锦这种低等小妖，我在镜子外头颇有些唏嘘，这姑娘换了一年的生命，到底造化弄人。
想来同我有一样想法的，还有丹溪，她就摸着自己秃秃的脑门，砸吧砸吧嘴，看着傅诃抱着似锦，空气里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这个时候，安慰就没什么用了，丹溪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偌大的林子里头，落叶被风吹的瑟瑟发抖，而后飘忽不定，似锦就窝在傅诃的怀里，嘴角的绿色血迹，看起来凄惨却又搞笑。
“阿诃，你怕不怕。”
想来这时候的似锦，还强撑着最后的时间，然后同傅诃说说话，她想着安慰这个男人，毕竟就算没有这么一遭，自己早晚都是要死的。
傅诃有很长时间的发呆，似锦的手已经很凉了，她就慢慢的拿自己的手指牵住傅诃的手指，莹白如玉的两只手，都染上了绿色。
“你别怕，我早先便同丹溪说了，那些珠宝，权当我欠她的，等我走了，你便拿着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没事的时候，看云卷云舒。”
似锦有些咳嗽，想来是肺里入了冷气，傅诃把她往怀里使劲揉，这姑娘顺着傅诃的力气，也不挣扎，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微笑。
“我以前不喜欢去人间，现在也不喜欢，可是自从和你在一起，我觉着哪里都很好，阿诃，你在院子里给我种点花吧。”
“我往日里见过一个篱笆院特别好看，那时候我就想着，日后同我的阿诃一起，我也要在春天种杜鹃，夏天种荷花，秋天种桂花，冬天种梅花，一年四季，然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
似锦的咳嗽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频繁，她像是有些口不择言，傅诃就把头抵在她的头上，小姑娘只觉着自己冰凉的脸上，有滴温热的液体。
那是傅诃的眼泪。
“似锦，我有些怕，我很怕。”
寒风可能很冷，傅诃就觉着怀里的姑娘身子越来越凉，他不住的拿自己的体温去暖那具冰冷的身体，可是没用。
约莫要下雪了吧。
人间本来是四月芳菲，可是妖界确是寒冬腊月，似锦提起最后的力气，想着再去摸一摸傅诃的脸。
可是胳膊太沉了，似锦想着，她的阿诃如此好看，下辈子还能遇到么。
天气太冷了，下辈子不要当妖了，似锦说，我下辈子要同十殿阎罗说，我要当人类，一个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的人类。
然后光明正大的同我的阿诃在一起。
天空飘起第一瓣雪花的时候，那姑娘说了人生里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
“阿诃，不怕。”
一身白衣的傅诃，突然泣不成声，一个男人，究竟得伤心到什么地步，才会不顾脸面，不顾形象，哭的像个孩子。
那一句句的呜咽里，隐约只能听见似锦两个字，在所有的岁月里，傅诃把情意从未说出口，可是也是这会子，谁都能看出来，他是爱惨了那个姑娘。
池子里的茶茶，这会子罕见的沉默，我手里的葵花籽，也是很长时间都没送进嘴里，纵使见惯了生离死别，可是傅诃和似锦，到底还是让我心神动荡。
茶茶很喜欢似锦，这个喜欢，约莫是同为长毛动物，它就从池子的旁边扒拉扒拉，然后一身湿漉漉的趴在我腿上，眼睛里带着恳求。
我晓得它的意思，似锦在五方肆里换的生命还没到头，茶茶想求我，能不能救活似锦，好歹再给她几天的时间。
林子里的雪花已经下的很厚，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仿佛万千世界里的雪雕，我把手里的葵花籽放在盘子里，拿起旁边柔软的织锦。
然后慢慢的给茶茶揉干净，小家伙舒展着四肢，小声的呼噜了一下，我在这边缓缓的叹了口气。
“万般结果都是命，她左右逃不开的，救回来也没用。”
——
丹溪把傅诃拖回窝里的时候，这人只剩下一口气。
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似锦的尸体，不过因为沾染了外头的风雪，那一身皮毛揉搓的不成样子。
丹溪是个粗心的姑娘，可在照顾傅诃的时间里，她比所有人都要细心，丹溪喜不喜欢傅诃，没人知道，可唯一知道的结局，是傅诃不会动心。
没有人可以比过一个死去的人。
我手里拢着似锦的生命，绿油油的光来回跳动着，茶茶叼着山海镜搁置在外间，这边就躺在美人榻上，我有些好奇，傅诃会不会殉情。
毕竟似锦死了，以他的意思，他活着便是为了似锦，可这唯一的希望都没有了，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与我想的不同，傅诃在丹溪的鸟窝里颓废了整整半个月，而后在一个干冷的天气，他仔细的洗干净自己的头发和脸，穿上了最好看的衣裳。
在丹溪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人礼貌且疏离的同丹溪道了别，然后义无反顾的离开白狐山。
想来丹溪约莫是不放心，她就静静的跟在傅诃身后，怕他想不开，好在这人虽然一路上不言不语，但是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于此一来，丹溪倒是有些替似锦不值了。
明明是为了傅诃才送命，怎么到头来，这人跟没事人一样，丝毫不将似锦的死放在心上。
所以说人类果真薄情。
腹诽归腹诽，可丹溪还是尾随着傅诃来到人间，路上遇着危险，她便在前头开头，倒是有惊无险。
人间还是夏天。
不过秋季的清爽到底让早晚多了些凉意，傅诃没有去别的地方，直直的去了同似锦生前居住的院子。
这是两个人精心挑选的，为此似锦还仔细规划过，说哪里种青菜，哪里种瓜果。
院子还在，菜园也在，唯一少了的，便是那个好看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