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族，但凡死后，剩下的魂魄，便要去鬼界投胎，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此后洗净铅华，无牵无挂，然后开启新的人生。
可也有一些魂魄，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或许知道，但是因为执念，不愿意去投胎，于是百般逃避，就是为了能够长时间的停留在人世间。
半步多是开在黄泉路上的客栈，那些个或者不愿意投胎的，或者生前还有心愿的，就都住在半步多，等着日后得了造化。
此番举动，着实人性化，所以半步多近百年来，一直是鬼界的商业标榜。
因为同我这五方肆里的生意有些牵扯，和半步多的老板也算是点头之交，那是个眉眼俊郎的青年，叫离非。
平日里沉默寡言，偶尔在鬼界的庆典上见着，他也只是坐在角落，自己个捧只大酒坛，不跟人说话，也不参与社交。
半步多是他自己建立的，可是为什么建立，建立的目的在哪里，直到而今，也没人晓得。
所以我在刚刚回来五方肆里，看着离非的时候，还颇有些惊讶。
茶茶在我离开的时候，又收了小山般的葵花籽，而那个沉默的青年，这时候就端着一盘子带着皮的葵花籽，慢腾腾的剥着。
因为算是认识，我也没怎么客气，等着在池子里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还得空给脸上做了个护理，这才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出来。
离非前头的葵花籽已经屯了一盘子，他也不吃，我瞅着纯是无聊，剥着打发时间玩的。
后来我把这个想法同茶茶说了说，这货就疯狂点头，然后从里间的架子上，费劲的拖出个贼大的麻皮口袋，我顺着扎起来的口子往里看了看，嚯，全是剥好的葵花籽。
这离非果然不是凡人，手速也贼快了吧。
等我闲闲散散的同离非坐对面，这人才算是抬头，我同他不算很熟，所以只是晓得他是个俊郎的年轻人。
平日里也没仔细的看清楚，这会子离的近，我就单手杵着下巴，恍惚里觉着离非的眼睛，有些眼熟。
没等我仔细琢磨，这人像是不习惯，又低下了脑袋，我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有点可惜，那股子熟悉盘绕在心底，一直没能解开。
“鬼界近来举办庆典，我没过去，在这边等了你几日，想着求个答案。”
离非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沙哑的低沉，他没抬头，我自然也看不清说话时的表情，不过来五方肆的，多数都是有事相求。
于此我便点点头，伸手从他前边的盘子里捏了把葵花籽，他倒也客气，把整个盘子都推到我前边，大有谁爱吃谁爱，反正他不吃的大度。
我拿手点了点盘子，那水玉的声响极其清脆，离非就抬头看我，脑袋微微歪了歪，表示疑惑。
我冲着他挑眉，趁着外头的风光，笑的是猥琐又好奇。
“我一直想八，不是，我一直奇怪来着，你在黄泉路上开了家客栈，一来不要报酬，二来不管客人，但凡是进来的，一视同仁，那么你为的是什么？”
离非没有说话，我便斟酌着又解释了几句，“我的意思是，一个人不管做什么，总该有点目的，就像这盘葵花籽，你的目的便是打发时间。”
“诚然这便是一眼就能看穿，可半步多存在的意义，这么多年，仿佛从来没听你说过。”
离非随着我的话，眼神就落在水玉的盘子上头，稍稍等了片刻，这人才开口。
“这就是我过来找你的原因，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和未来。”
离非轻笑一声，如同自嘲一般，我桌子上摆了茶盏，他便自顾自的挖了勺茶叶，拿沸水滚开，就闻着茶烟袅袅里一股子清香的味道。
近来我日日闻的都是茶味，所以也没了多大兴致，便是离非过来，我这待客之道也疏忽了，好在他也算是风雅人，自娱自乐好不快活。
“我从建立半步多一直到现在，约莫得有五六百年了，实不相瞒我也是个死去的魂魄，不过捧着个执念，不愿意投胎罢了。”
“黄泉里的风太大，这么些年，我吹的多了，渐渐的就忘记磕我的执念到底是为什么，客人偶尔会同我聊天，他们所有人的故事，或者悲伤，或者欣喜，或者青梅竹马，或者恩断义绝，可是等他们问我的时候，我倒是不知道，哪篇才是属于我的的故事。”
离非说话的声音很淡，我就看着他娴熟的泡茶，五方肆里的茶叶都是自己产的，往日里我曾拿着当礼物，还送了不少人。
好在这东西还算不错，至少神界里的仙君仙女们，还给我回了许多的礼。
“我往日里听十殿阎罗说过，你这茶馆里，有张镜子，能看前世今生，一界鬼魂，何谈今生，我便只想看看前世，究竟是什么困了我五六百年。”
离非说要看前世今生，这若是帮忙，同为鬼界里出来的，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可若是想要达成愿望，那倒是不行了。
我懒散的靠在后头，因为开着窗子，头发这会子也干的差不多了，有许多缕就搭在胸前，柔柔顺顺的。
“你也说了，你是一界鬼魂，五方肆里承接各方来客，可代价确是生命，你死了许久，想来是没有生命给我当报酬。”
我是个诚信的商人，初初但凡接下的生意，全部都算圆满完成，可是对于这些个给不了我价钱的客户，我着实有些没办法。
离非倒是没想过这一层，他泡茶的手就一顿，沉默了约莫得有眨眼的功夫，随后又笑，说起来认识他这么久，今个还是头一回看他笑。
总觉着这人就像是黄泉路上最不起眼的荆棘，不如彼岸花那么引人注目，可是当他真正展露锋芒的时候，倒也是不容小觑。
“阿音姑娘，是我唐突了。”
“我虽然没有生命，可还有这一方魂魄，往日里也曾听说，你这里除了生命，是不是还收鬼魂。”
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