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阿芷出嫁的那天。
皇宫里依旧一片混乱，只不过还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那天的皇帝难得一见的清醒，离非不允许自己宠着的姑娘，第一次凤冠霞帔，而那个应该喊父亲的男人，却流连在女人床上。
阿芷生的眉眼清秀，平日里如同爬在墙上的蔷薇，着实不算显眼，可是等着开花，在那热烈的颜色映衬下，就会美的不可直视。
一身红色嫁衣的阿芷，涂着鲜红的唇，眉眼描的细细的，从内殿里走出来的时候，饶是离非也不得不承认。
那个整天跟在他屁股后边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可是长大的小姑娘，并不开心，阿芷的眼神空洞，近些天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喜欢笑。
只有在离非逼急了的时候，才会应付性的回应两个字，离非晓得阿芷喜欢曲舟，可是没想到会这么喜欢。
短时间内把傻姑娘从失去心上人的难过里拯救出来，怕是有些困难，彼时时间紧迫，离非便也没顾得上开导阿芷。
想着等狸猫换太子，把阿芷从和亲的队伍换出来之后，其他的后续，日后时间长着呢。
小姑娘的头发散在背后，那顶金色头冠上缀满珍珠，离非从桌子上捡起一把梳子，像是平日里闲聊那样，轻轻的给阿芷梳头。
“哥哥自小便宠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这次也是，阿芷，你别担心，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离非的计划并没有同阿芷细说，这里头太过肮脏，他不想让自己的小姑娘，沾染进世俗，阿芷只要干干净净的，乖乖巧巧的。
而听着离非说话的阿芷，表情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她现今就像一座精致的木偶，除了活着，思想倒是混沌。
离非把那顶奢华的金冠给小姑娘带上，红色盖头铺下的一瞬间，阿芷就看着离非微笑着动了动嘴唇。
“乖，有哥哥在。”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是阿芷和离非的最后一眼，此后天人永隔，足足五六百年。
太监尖尖细细的嗓音在大殿外头打着拂尘，天空里有层层铺叠的乌云，本来还金光闪闪的晴天，在阿芷出门的那一刻，突然开始变暗，一切都在预示着不好的开始。
“福顺公主福泽安康，佑我皇朝，起驾！！”
御林军的号角声响彻整个皇宫，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嘴角带着慈祥的微笑，仿佛祝福自己的闺女，日后安好。
可是阿芷所有的颠沛流离，吃苦受累，都来自于这个男人，这个不负责任的爹。
离非双手背在身后，眼神看着阿芷的銮驾离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跟随，务必展示大朝的微风。
等着那顶红色的轿子路过转角，离非就回头，示意那些布置完成的暗卫可以实行计划，也是这个回头，直接错过了轿帘下小姑娘满是泪痕的脸。
那张苍白的，涂满了胭脂水粉的小脸，带着委屈和对最亲人的撒娇，可是难过的是那个人并没有看到。
我从桌子下头又抽了块烟萝纱，说来我这五方肆里，就这些东西多，好像外头的人，总觉着姑娘家的偏好那些好看的衣裳首饰。
但凡遇着点稀奇的，便往我这里送上一些，这个给点，那个给点，时间一长，整个五方肆里，便到处都是好东西。
原先总是我从抒弋那里划拉瓶瓶罐罐，这两年偶尔她也能从我这里拾掇点回去，这也侧面说明，我的人缘在三界里，还算可以。
离非就看着我递过去的纱巾，有些不明所以，就这点来说，男人和女人着实有些区别。
就像当初的皇，在看着我的动作之后，第一个想法便晓得我送给她留着擦眼泪，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既不矫揉做作，也是真情实意。
而再看离非，明明难过的眼眶子都红了，还是硬撑着睁着双大驴眼，强撑着最后一点男人的尊严。
我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折扇，然后打开遮脸，那方纱巾也被按在离非脸上，透着折扇上头的扇面，我的声音闷闷的。
“得了，我现在看不到了，想哭就哭吧，矫情个什么劲，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故事没见过。”
而这时候的离非，才像是突然明白我要做什么，他就啼笑皆非的拿着那方素色的纱巾，然后单指扒拉下来我的扇面。
“你可晓得，在人间的法则里，一个姑娘给男人送纱巾，代表着什么。”
我就点头，然后顺手一指桌子上的话本子，示意这些年我也不是白活的。
“你说错了，在人间不止女人给男人送纱巾代表什么，男人给男人送纱巾，也代表着什么，可是你要晓得……”
“我长了你几百岁，若是摊个花心的，说不定孙子都比你还大，所以在纱巾这块，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慈祥的老姨婆，出于对晚辈的关心，你看，这下一来，是不是觉着亲切多了？”
或许是我的姨婆论让离非太过震惊，就看着小伙子嘴角肉眼可见的抽动了两下，最后无奈的拿纱巾抹了一把脸，神色里带着可以了吧，行了吧，满意了吧。
老姨婆放下折扇，表示可以，行了，满意。
这事直到后来很久很久，我才晓得，那时候的离非，看着阿芷最后的回眸，当真是心如刀绞，可是魂魄是没有眼泪的。
哪怕你伤心的要死了，到底敌不过鬼魂的束缚。
山海镜里。
那是一间破庙，因为长时间的没人打扫，上头结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随处可见的杂草里，该有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
离非和曲舟就站在破庙里，这地界离驿站很近，而且旁边就是深山和断崖，因为地势险峻，离非早早的就踩好点，日后便是被发现，追兵从断崖那块，也很难追踪。
距离阿芷离开皇宫已经过了八天，期间离非强迫自己并没有跟着车队，只是在安排那些暗线的同时听着最新的回报。
福顺公主一切都好，只是有些食欲不振。
离非便下命令让手下快马加鞭从皇城里买槽子糕给送来，这东西他和阿芷都喜欢，少年时候的两个人，但凡是遇着难过的事情，就拿槽子糕安慰对方。
离非想着，等把阿芷换过来，他一定会买大把的槽子糕，然后告诉那个小姑娘。
乖，哥哥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