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客栈里的包间，三五给离非叫了壶茶。
而在他的讲述里，离非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阿芷去和亲了，那天的破庙，一切就如同离非预算的计划，在缓慢且坚定的进行着。
福顺公主的鸾架入了驿站，三五在天上放了联络烟花，然后带着顶替饿姑娘，趁着混乱同阿芷碰面。
彼时阿芷依旧食欲不振，因为见天的没有营养，小脸瘦的只剩巴掌大小，三五把离非的计划同阿芷说了，然后推出身后和阿芷身形相像的姑娘，让两人赶紧换上衣服，然后跟自己走。
可是阿芷看着三五，又看了看拘束的小姑娘，默默摇头，她说不用了，反正曲大哥不打算娶我，我嫁给谁都一样。
左右这是个不好的事，我总不能让别人替我进了火坑，我是皇朝的福顺公主，这本就是我该担起的责任。
你回去同我哥哥说，阿芷走了，日后他若是想我，便去回藏看了看我，若是不想我，那便说路途遥远，旅程不便。
离非早先便说过，阿芷是个一根筋，三五眼见劝不动，没法子只能带着顶替的姑娘先行离开，他倒是也奇怪。
烟花放了已经有好长的时间了，怎么五皇子到现在还没来，几个人说定是在驿站集合，三五也不敢擅自行动。
可是左等右等，等到第二天阿芷的鸾架再一次启程，离非依旧没有出现，三五咬了咬牙，然后带着侍卫，赶回破庙。
破庙里头静悄悄的，不止离非，连曲舟都没了踪影。
三五心里有点慌，毕竟对他来说，曲舟才是自己主子，那天他们找了很久，最后在断崖上，找到了属于离非的披风。
孤零零的，上头的狐狸毛被断崖上的风吹的微微一动，三五就跪在断崖旁边，吓得掉了魂。
因为事关皇子，后来宫里也派了御林军，整整寻找了两天，才在断崖最下边的乱石堆里，发现了曲舟的尸体。
彼时因为天气炎热，曲舟的尸骨都有些发臭了，这个总是清风明月的男人，浑身骨头都摔的碎碎了，再也不复往日里的风采。
大学士府里哭成一团，可是依旧没有找到离非，这人像是凭空消失，没有消息，也没有踪影。
离非听完三五的故事，摸了摸胡子，他像是被自己的记忆打乱，然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现在离阿芷和亲，过了多久了？”
三五咬着嘴唇，眼神落在桌子的旁边，他的声音里带着悲痛，可还是不得不说。
“昨天是福顺公主逝世三年整。”
你说什么？
离非掏了掏耳朵，仿佛没听懂，这不对，自己算的很清楚，从破庙里到现在，算上路上耽搁的时间，也最多不过两个月，阿芷怎么就，怎么就死了三年了呢。
阿芷怎么会死呢。
还有曲舟，曲舟怎么也死了。
或许是离非脸上的表情太过茫然，三五咬着嘴唇，还是勉强解释，“福顺公主去往回藏的第二个月，便……便因为受不了折磨，三尺白绫自尽了。”
当时消息传回皇朝，百姓为此戴孝三日，满朝文武要求皇上讨伐回藏，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事不了了之。
“那时候您还是没有消息，这么多年，三五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五皇子，而今终于能问一句，五皇子，我家主子是怎么死的，那天您又去了哪里。这么多年，您到底在做什么？”
三五的问题，离非一个都不知道，他的眼神幽深，本来开朗的少年，阴郁的如同行尸走肉，客栈桌子上的茶盏还没凉，他就抓起桌子上的宝剑，骑着白马，扬长而去。
目标，回藏。
回藏的摩多尔多依旧在放马，他说没有见过福顺公主，她根本没来，你去别处找找，离非又走了。
目标，皇朝。
三五说福顺公主死了，因为回藏国王的残暴，她受不了折磨，自杀的。
山海镜里，一趟趟来回奔波的离非，从一个明媚的少年郎，转变成了一个油腻的大叔。
而镜子内外，那颗阴郁的果实，仿佛会蔓延，从镜子里头，缓慢且坚定的种在了镜子外头的离非的心里。
他的眼神越来越暗，眼睛里的漩涡仿佛黄泉奈何下的阴风，而一身黑衣也是无风自动，耳边是鬼怪的阵阵嘶吼。
阿芷呢？曲舟呢？一切都怎么了？
迫不及待知道真相的离非，被埋在泥土里，被困在无法解释的困境里，他就像一只找不到光明的苍蝇，来回的，无力的奔波着。
就在那副黑色即将突破离非的内心的同时，仿佛一记金色，撕扯开漫天乌云，然后洒进来清香且冰凉的雨水。
离非像是突然被惊醒，而抬眼目光所及处，就看着个素色衣裳的姑娘，手里拿了把折扇，旁边还有壶打开盖子的茶盏。
我讪笑着给自己摇了摇折扇，离非一脑袋的茶水，因为时间紧迫，我甚至于没来得及把茶叶换回来，这会子就挂在他脑袋上，有种滑稽的搞笑。
而本来神色疯狂的离非，在茶水的滴答声里，慢慢变的平静，我心里送了口气，随后慢腾腾的坐回对面。
“现在清醒了吗？”
离非就点头，他的声音嘶哑，仿佛经历了一场铁马冰河，“我刚刚怎么了？”
这事怎么解释呢，我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山海镜，本来该是镜面的平整，这会子就散发着诡异的黑色光芒。
早先我便说过，这山海镜是我拿妄坞花的叶子打造的，可看众生前世今生，但有一点，那就是生辰八字。
离非给我的生辰八字，是错的，或者来说，里头的年份是他的生辰，而里头的月份，是阿芷的生辰。
所以在山海镜里，他经历了两个人的人生，一切的时间点，都在重叠，可是身为故事的主人公，离非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问刚刚怎么了，我拿折扇轻轻点了点桌子，在两声清脆之后，才同他说了一句，“你做梦了，入了山海镜的心魔之患，那么现在，你想起往日里的故事了吗。”
！！
离非猛的抬头，仿佛梦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后眼前天旋地转，竟然一头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