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大堂里仿佛一片寂静。
傅鸢就觉着青儿的手带着刺骨的寒意，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时候，那抹子来自灵魂里的哀伤，仿佛要冲破这具可怜的身体。
傅氏还张罗着赶紧叫大夫，而坐在地上的傅鸢，就呆呆的，自言自语，若是仔细听，这姑娘仿佛在同人说话。
“青儿，自小都是你护着我，现今你还护着我，我早先便同你说，若是遇着你解决不了的，那就自己先跑，做什么要管我呢。”
“我本来想跟你说对不起的，你看，我自己被困在府上，没法子出去，却还是让你替我跑腿，我嘴上把你当姐妹，心里到底还是承认你是个丫鬟。”
“你说我还能不能嫁给韩唐啊，你不在，我怎么嫁人啊，谁陪着我呀，谁同我说，嫁人那天的妆面好不好看，衣裳华不华丽。”
傅大声出门去谈生意刚回来，近日因为夫人和闺女之间的斗争，让他焦头烂额，若是在府里待着，不是被夫人叫过去洗脑，就是被闺女拽着吐槽。
是以他紧忙的找了个不怎么着急的铺子，借着这个由头，想着出门躲几天，所以正好错过青儿被打死的这个消息。
彼时手里还拎着给家里人带的礼物，傅大声在回来前都想好了，不怕花银子，毕竟挣钱就是给家给人花的，宁愿多砸点钱财，也得买些好东西。
到时候这礼物往夫人和闺女前边一摆，看谁还敢给自己使脸色，想的美好的傅大声，一脚踏进大堂，就看着闺女浑身是血的抱着已经没个人形的青儿。
而夫人坐在椅子上，满脸惊恐，呼吸急促，如同受了多大的刺激，身边的婆子托着她的身子，那边护卫跑的飞快的去找郎中。
两边都有问题，这个傅大声看出来了，他手里的瓷器就应声倒地，清脆的碎裂声也没能拉回傅鸢的神思，也没能带动傅氏的心悸。
因为离傅鸢近，傅大声就蹲在地上，晃了晃自家闺女，傅鸢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和自责里，她依旧在小声的自言自语，可是握着青儿的手，确是越来越紧。
傅大声看这没办法，又站起来去看夫人，这些年，傅大声和傅氏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傅鸢才被养成这样无忧无虑的性子。
傅氏性子要强，傅大声便也随着她，家里从开始到现在，别说姨娘，就是个通房都没有，最开始成亲那几年，傅氏一直没有身孕。
家里的老人就说让傅大声赶紧纳妾，说傅氏是个不能下蛋的鸡，那时候傅大声表面迎合，可背地里和傅氏在一起的时候，却从来不提这回事。
傅鸢当时说想要找一个像爹这样的，真心宠爱娘亲的男人，傅大声还挺骄傲来着，可是眼下这情况，让这个中年男人，莫名恐慌。
郎中来的及时，背着个箱子，先去给傅鸢看了看，小姑娘身子没毛病，不过就是心气郁结，而傅氏那边就要严重许多。
她心里担心傅鸢，可还是不愿意认输，两股子气憋在一块，没发泄出来，差点让她背过去。
郎中这边是又扎针又开药，左右折腾一大圈子，可算是把傅氏安顿好了，傅大声这才把旁人一直没拉起来的傅鸢扶了起来。
彼时小姑娘就抱着青儿的尸体不撒手，还是傅大声合上了青儿没来得及瞑目的眼睛，他就单手捏了捏傅鸢的肩膀，轻叹了口气。
“鸢儿，青儿已经死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青儿能安心吗？
傅鸢在心里大声的哭喊着问出这句话，可是表面上，她就跟座雕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傅大声晓得傅鸢是把自己困住了，他本来还想着，左右离闺女出嫁还有几天，先把夫人那边劝好，她年纪也不小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日后可怎么办。
是以傅大声抬了抬下巴，示意奴仆把青儿的尸体带走，而自己就揽着傅鸢的肩膀，慢慢的往她厢房里过去。
一路上，这个当爹的苦口婆心，说也说了，劝了劝了，在那片为闺女特地种的花园里，傅大声认认真真的同傅鸢说了一句话。
“鸢儿，你不要胡闹，你娘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是我们的亲骨肉，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小姑娘呆滞的眼珠子突然转了转，她就看着傅大声，看了很久，最后语气生硬刻板，“我知道了，爹，我会嫁的。”
花园里还有开的满满的花，傅鸢一身血色，而傅大声这时候就满意的点点头，他就知道，傅鸢一直很听话。
而听话的傅鸢，独自在厢房里生活，傅大声重新送来的丫鬟，都被她赶走了，傅大声明白青儿对于傅鸢的意义，是以也没有多做逼迫。
傅氏那边有傅大声的安慰，再加上听说傅鸢愿意嫁人了之后，那点子心结过去了，身体倒是越来越好。
终于，傅鸢出嫁了。
小姑娘一大早上就被喜婆拉起来化妆，那张苍白且僵硬的脸上，没有微笑，傅鸢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而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出现的傅氏，也随着傅大声一起来到闺女的厢房，这个装扮完成的小姑娘，在接受了父母苦口婆心的规劝和祝福之后，沉默的给两人磕了三个响头。
傅氏依旧疼爱傅鸢，眼看着闺女的花轿越走越远，她还拿帕子抹眼泪，好在傅大声安慰，说快了，再过三日，鸢儿就得回来省亲。
两个人想的美好，谁也没有提起那个为了这事而无辜死去的青儿，这人被埋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
而当天晚上，所有宾客都去吃酒，只有傅鸢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红烛沉默的燃烧着，流了半桌子的血泪。
傅鸢在很久之后，自己揭下了盖头，她就拿起桌子上的红烛，掏出袖子里藏起来的纸钱，然后在屋子里头，画了个圈。
“青儿，我特意多买了些，这些纸钱你收好，一半给你，一半给我，算了，你拿一多半，给我几张就行。”
被蜡烛烧起来的纸钱，燃起阵阵浓烟，傅鸢就在这浓烟里，把红烛点遍整个屋子，她脸上还带着笑。
而那天晚上，陈家新娶的大少奶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