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弦转头看向林黑炭，阳光透过义庄的窗子照在林黑炭脸上，为他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可以看到金黄色的细细的绒毛，而林黑炭本人，也像是在发光一样。
夜弦对林黑炭刮目相看，他没有想到，只是一小铺快，竟有如此本事。
“我听闻林捕头断案如神，刚来嘉州便破了一桩大案，在百姓口中素有贤名，当时林捕头也是这样断案的吗？”夜弦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
“你是说当铺老板一家被杀的案子吗？”林黑炭动作未停，一边检验尸体一边说道。
“正是。”夜弦抬眸看着林黑炭认真的侧脸，微微颔首。
“那个案子没有这么复杂，案发之后，我走访当铺周边的百姓，其中一人为本案提供了关键性的线索，他说，当铺老板家的大黄狗十分凶猛，根本没有人敢靠近，能把大黄狗杀死的，必定是武艺超群之人。”
夜弦挑了挑眉，在他看来，这算不得什么重要线索，但还是说道：“果真如此？”
林黑炭摇了摇头，“不，他说错了，大黄狗是被人毒死的，与会不会武功没有关系，而且，死者皆是被砍了数刀失血过多而死，所以凶手应该不会武功。不过，他的话倒是令我有了一个猜测。”
“行凶之人，必是死者熟悉之人。”夜弦脱口而出。
“不错，现场并未有搏斗的痕迹，可见死者对凶手毫无防备，也可印证这一点。”林黑炭擦了把汗，继续说道：“接下来便是行凶的理由，既然是熟人作案，要么为财，要么为情，要么为仇。在仔细询问了当铺老板之后，我得知，他新得的一件前朝的宝玉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而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略一排查，便抓到了真凶。”
夜弦点了点头。不错，办案思路清晰，确实是个人才，如果能把他留在京城，说不定能为我所用。
夜弦在心里盘算着。
“这是一具男尸，三十岁左右，身高八尺，根据尸僵程度和尸斑可以大概推断出死亡时间约是一天前。和另一具尸体一样，死前也曾遭到过打击。”忙了将近一个时辰，林黑炭又拼好了第二具无头的尸体，指着尸体说道。
“根据凶手抛尸情况来说，死者很可能是前天夜里死的并且被抛尸于此，毕竟不会有人大白天光明正大的抛尸。”夜弦沉吟道。
林黑炭闻言脸色微变，柳眉轻蹙，“小桃也是昨天夜里失踪的，且我听怡翠阁的姑娘说，小桃是跟一男子走的，难道难道……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林黑炭的心一沉，今日突然发现了这么多具尸体，小桃还没有找到，恐怕，也遭遇了不测。
夜弦则是沉默不语，指着死者脖子旁的痕迹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是……胎记还是瘀痕？”林黑炭定睛一看，发现在干涸的血迹的掩盖下，有一块暗红色的痕迹。她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来稍微擦拭了几下。
“是一块梅花形的胎记。”夜弦肯定的说道。
“太好了，这样就算没有头，也能够确认死者是何人了。”林黑炭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看向夜弦，夜弦的视线也正好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很快便又移开目光。
除了这两具尸体还能辨认，剩下的尸体几乎都已化作白骨，林黑炭仔细看了又看，发现死者至少三人，又根据骨头确认其余死者皆是女子，除此之外，别无所获。
当把这些尸体全都查验完毕，已是夕阳西斜，林黑炭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脱下面罩和手套，去井边打水洗手，这些工具已经染上了味道，看来是不能要了。
“看来，凶手对人体的结构略微了解一些，这些尸体的破裂处，几乎都是人体的关节处，此外，断口较为利落，像是刀斧之类的利器。”林黑炭总结道。
“凶手要么会武功，要么便是力气很大。此外，他所住的地方应该离此处不远。”夜弦补充道。
“大人所言有理。”林黑炭点了点头，她的想法与夜弦不谋而合。
“黑炭，忙完了吗？怎么样了？”王二胖虽然受不了腐尸的气味没能参与尸检，但他对案情还是十分的关心，见两人回到衙门，便问道。
林黑炭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关于死者的身份有了一点点眉目了，其中一具尸体的左边脖子上有一块梅花形胎记，是个男人，身高约八尺左右，年龄三十岁上下，你赶快去拟写告示，让死者家属来认尸。”
“好，我这就去，对了，我给你买了桂香楼的饭菜，有你爱吃的东坡肉。”王二胖一边往后堂走一边说道。
林黑炭看了看夜弦，试探性地问道：“大人，忙了这么久，想必你也饿了吧，要不要一起吃点？”
夜弦正在思考案情，也没留心听林黑炭说了什么，便随意点了点头。
“那走吧。”林黑炭领着夜弦来到后堂，果然王二胖早已将饭菜备好。
“大人请。”
夜弦嗯了一声坐下，却仍是没有动筷，而是皱眉不展，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林黑炭却是不客气地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嗯，肉肥瘦相宜，咬一口，唇齿间都是东坡肉的香气，肥肉肥而不腻瘦肉烂而不柴，口感细腻。林黑炭满意地眯起眼睛，又往嘴里添了几口白饭。
“你觉得，这件案子应该从何处查起？”夜弦冷不丁问道。
“这个，我觉得可以从怡翠阁查起，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带小桃走的那位客人。查一查当晚都有何人去了怡翠阁，其中谁没有不在场的证明。”林黑炭略一思索，沉吟道。
夜弦摇了摇头，“我认为，应该从抛尸地点查起，凶手是如何抛尸的？毕竟就算是碎尸，目标也是十分庞大，可见，凶手住的地方并不远。”
林黑炭皱起眉头，她讨厌别人对他断案指手画脚，“可是，那旁边有好几个村子，排查起来难度很大。”
“可是死者与小桃有关只是你的猜测不是吗？如果这是两起不同的案件，那不就是白费力气？”夜弦质疑道。
“可是我有一种直觉……”
林黑炭话还没说完，便被夜弦打断了，“断案靠的是证据和线索，而不是直觉。”
两人像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视线交汇与空中，似有火花迸溅而出。
林黑炭勾起嘴角露出玩味的笑，眼里尽是锋芒，“既然如此，大人按照你的思路来断案，我按照我的思路来断案，比谁先查明案情，如何？”
“好。”夜弦淡淡的瞥了林黑炭一眼，似乎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哼，谁怕谁？”林黑炭心中不爽，闷头夹了两口菜，放嘴里狠狠地嚼着，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夜弦一直没有动筷，不禁好奇地问道：“大人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夜弦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林黑炭，张了张嘴，似有什么问题想要问他，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其实，他并不是不饿，也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只是……刚刚从义庄出来没多久，他觉得自己身上还带着奇怪的味道，那些恐怖的碎尸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只觉得反胃，一点胃口都没有。
“大人有什么尽管直说，憋坏了我可不负责。”林黑炭看着夜弦那一双凌厉又深邃的眼睛里的复杂目光，说道。
“林捕头……刚验完尸，你不觉得……身体不适吗？”夜弦见林黑炭如无其事地吃的正香，忍不住问道。
“哈哈哈，原来大人是想问这个呀。”林黑炭笑了两声：“刚开始学习检验尸体的时候，我也和大人一样食不下咽，恶心反胃，只不过见过的尸体越来越多，习惯了就好了。”
夜弦听完，试探性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不得不说，东坡肉还是十分美味的。
林黑炭又吃了两口，促狭地看着夜弦，又说道：“大人可曾见过巨人观？我曾见过一次，巨人观的尸体是最恶心可怖的，因为泡在水中，尸体会涨大一倍，呈绿色，眼球会从眼眶中掉落，舌头伸得老长，内脏都已流出体外，那真是恶心至极……还有尸体蜡化……尸体被烧得碳化，甚至还能闻到一丝肉香，就跟……就跟大人吃的红烧肉差不多……”林黑炭显得兴致勃勃，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夜弦在京中只负责大案要案，验尸之类的活有仵作来干，他哪里见过这些，听了林黑炭的话，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黑，嘴里嚼了一半的东坡肉也不知道是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这顿饭，他是吃不下去了。
林黑炭则是装作无辜地眨眨眼问道：“大人，你怎么不吃了，继续吃呀。”
“我还有事，先走了。”夜弦那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冷着脸，瞪了林黑炭一眼，放下筷子便走了，刚出了门，便干呕起来。
“噗，哈哈哈哈”林黑炭忍不住笑了起来，夜弦一直都是一个表情，像是一块木头一样无趣，如今，看到他露出别的表情，倒显得生动多了。
“黑炭，黑炭，有人来认尸了！”王二胖气喘吁吁地找到林黑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这么快？”林黑炭诧异地问道。
“我刚拿了告示准备张贴出去，刚出衙门便见到了一位妇人来报案，我一询问，那妇人说自己的相公失踪了，她的相公，脖子上便有一块胎记！”王二胖喘了口气，语气难掩激动。
“走，带我去看看。”林黑炭顾不上吃饭，放下筷子便跟着王二胖来到了前堂。刚进去，便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等在那里。
“捕爷，人……人呢？”那妇人话还未说出口便已哽咽。
“走，我带你去。”林黑炭看着妇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你看看，这可是你的丈夫身上的胎记？”林黑炭揭开尸体上盖着的白布问道。
“啊！老……老王！”那妇人惊叫一声，刚要上前，便觉得眼前一黑，因惊吓过度而晕了过去。
“看来是了。”林黑炭看着因伤心惊吓而晕倒的妇人，不禁摇了摇头，“带她下去休息吧，等她醒了，再去问话。”
过了一会儿，妇人总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坐起身，便开始放声痛哭：“老王，你这个没良心的，整天除了喝酒便是去青楼寻欢作乐，如今更是狠心抛下我和孩子，我该怎么办呀？哪个杀千刀的害了你呀！”
“逝者已矣，妇人还请节哀顺变。”林黑炭安抚了两句，又问道：“这位夫人，你相公是何时失踪的？”
妇人哭的梨花带雨，听到林黑炭问话，这才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抬眸道：“前天我带儿子回娘家，昨天回来之后便发现老王不在家，我以为他出去收账了，便没有在意，可他直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回来，我这才着急了，跟他平时关系好的几位朋友打听了才知道，这个砍脑壳的，我一走便和他的酒肉朋友王五和李二毛一起去喝花酒，后来，就一直没有回来。我一时担心，便来报了案。”
妇人顿了顿，含着眼泪说道：“都怪王五和李二毛那两个纨绔，整日带着我家老王花天酒地，我家老王出了事，他们一定逃不了干系，捕爷，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妇人说道伤心处，眼泪又奔涌而出。
“你可知道，他们去哪里喝花酒了吗？”林黑炭听到“喝花酒”这三个字，脸色一变，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那妇人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林黑炭为何会问起这件事，但还是如实说道：“我特意问过了，应该是……是叫怡翠阁！”
“什么？又是怡翠阁？”王二胖吃了一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转头看向林黑炭。
林黑炭神情严肃，嘴角紧抿，果然和她想的差不多，“看来，这怡翠阁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