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止住笑,喝着肉汤,抬眼看着伍哲忽红忽白的脸蛋,忍不住又笑了:“你倒是聪明,记性也好。你既喊我大哥,我哪怕再饥饿,也不会啖食手足。”
顿了顿,他又道:“老实说,一开始我留下你,安得可不是好心。我的确想养着你,等没肉食可用时,再杀了你沤肥,拿来养花。”
伍哲心里咯噔一下,暗呼侥幸。
“是啊,你命很好,来这里不久,蚀心罗藤便开了。不过,哪怕我心眼再坏,也在明处使坏。总比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修,背后下黑手,要强得多。”
伍哲垂下眼,小口小口喝着汤,长叹了一口气,“愿洗耳恭听。”
帐篷外愈发的冷了,应罗伸手烤火,说着当日所见,“那晚,我正在树上搜取甘露,准备喂养蚀心罗藤。
远远的,我便瞧见了你,傻头傻脑地在那里晃悠着,然后一个身穿黄色衣衫的人修,从一个黑洞里爬了出来,悄无声息的跟着你,在你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的时候,他在背后举起了匕首,向你后脑扎去。
一击得手后,他又迅速扑上前,砍伤了你的手脚,并且在你脑门上,贴了阴咒符。”
伍哲的手腕一软,差点将石碗翻滚在地,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应罗:“阴咒符?大哥,当真?”
“恩,自然是真的。”应罗笑眯眯地看着脸色大变伍哲,心情好极了:“我见你已是废人了,便拖你回家,扔在水坑里,准备将你泡软和了,再洗刷干净,第二天杀了,好沤肥。”
伍哲头疼不已,按摩着太阳穴:难怪我没有任何印象便到了帐篷附近的水坑里,原来始作俑者,近在眼前。
应罗继续笑眯眯道:“你真得谢谢我,是我花费了精力,帮你揭去了阴咒符。要不然,一夜过去后,你便只是僵硬又没有灵魂的石块了。”
伍哲的脑神经在不断跳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羞怒道:“你都说你没安好心了,我干嘛谢你?大哥你揭去符咒,怕是担心我这石块太硬了,无法沤肥罢了!”
应罗点头微笑:“不错不错,很聪明嘛。当时的情景确实如此。”
可恶!可恶!是谁!是谁?是谁在背后暗害我?伍哲心里的暴龙在咆哮,发飙!
应罗无奈地耸耸肩:“我哪里知晓是谁。反正你们人修长得都差不多。”
等等哈……伍哲疑惑地看着应罗,动作迟疑了,转了一圈眼珠,暗想:我方才没有说话啊。他如何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呢,是呢,终于被你发现了。”
应罗斜靠在兽皮被窝堆里,得意地耸耸肩,摊开手:“这就是我的能力之一,只要靠近别人,只要我想听,便可以听见任何人的心声。”
伍哲呆呆地盯住头骨锅发愣,太扯了,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应罗颇有前辈风范地帮伍哲续上一碗热汤:“喝吧,吃饱喝足,才有气力骂人呐。”
“以往在家时,我可能吃了。”伍哲并非不知好歹的人,说了几句狠话后,他看着应罗粗糙的大手,心中一暖,低声道:“大哥虽然对我冷嘲热讽,可比起家里那些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强多了。”
应罗眉梢一扬,哈了一声,指指自己的鼻尖:“我,对你冷嘲热讽?”
“恩!”伍哲重重地点头,也不藏着掖着了,语气轻快地说道:“大哥以前跟我说话,都是冷笑,暗笑,嘲笑,讥笑;就没对我和悦的笑过。”
“是吗?也许……可能吧。谁让你是我的储备粮呢?你会对粮食微笑么?”应罗抓抓后脑勺,翻着白眼:“好啦,好啦!安啦,以后我只当你是兄弟,再也不拿你做肥料啦。”
伍哲将这些日子的经历整理了一遍,忽然鼻头一酸,很想大哭一场。
他抽抽鼻子:“大哥你干嘛对我翻白眼,是嫌弃我没跟你说谢谢吗?”
欸?~~不~不用客气。应罗见伍哲眼中蓄泪,只得硬生生将这句话缩回肚中。
应罗心中,食物原本只有两种,能吃的和不能吃的,没有第三类。所以,他在心里默默地摊手,╮( ̄▽ ̄”)╭ 娘们兮兮的孩子最麻烦了。
伍哲花了半天功夫才平息了心情,见锅里的食材变少了,便在头骨锅里添了几块根茎,用粗木勺子搅了搅,尝尝味,又扔进去几只剥皮的兔子。
应罗玩着手中的锈剑,歪着脑袋盯着火苗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火花溅起一串火星打在他卷发上,他才忽然一惊,离火堆原来一些,侧过脸来,偷瞥着伍哲。
很奇怪啊,这样的人修,虽然年轻,没甚本事,却难得的没有一身酸臭味,按理说,自己应该赶紧杀了,腌了,吃了才对啊。
居然一直养到现在,还称兄道弟了,这不符合自己节省的性格啊。
“怎么了?”伍哲头也不抬,便晓得有一对眼在注视着自己。
“你……娶妻没有?”应罗很突兀地问道。
伍哲虽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回答了:“尚未。”
“定亲没有?”
“也没有。”伍哲更诧异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应罗,斟酌着想了想,低声道:“娶妻……总得听从父母大人的意思。”
这便是含蓄地承认有心怡的姑娘了。应罗顿时来了兴趣,凑过去挨着伍哲坐下,追问道:“是谁,是谁?”
想到玉静舒可爱的模样,伍哲难得脸红了,支吾着:“欸……总归没有定下来,我也不好说出闺名。”
伍哲有着良好的家教,哪怕是坐在火堆前烧饭,也有几分儒雅的气质。橘色的火光,映着雪白的毛领子,更衬着蜀人的白皮肤,晶莹剔透。
应罗不由看呆了,有些移不开眼。他低头再看看自己粗黑的掌心,不动身色的将手,偷偷藏在身后,不死心地看着伍哲:“说嘛,说嘛。你不说,我便听你的心事了。”
伍哲被他骚扰的无法,只得笑了,模样有些害羞:“我与她自幼在一处玩耍,是玉府的千金小姐。”
“玉府?”应罗听了皱皱眉,又问了一句:“哪里的玉府?”
“天堑桥下,固若玉山的玉府。”
应罗长长地啊……了一声,眯起眼睛,沉默起来。
伍哲也不知应罗发了什么癔症,竟然问过自己隐私之后,变得痴傻了。
许久,应罗才恢复了神采,扬眉笑道:“我还真没想到,你看上的居然是玉家姑娘。其实这家人~~~我们魔族,也是晓得的。”
他语焉不详的说了半句留半句,也听不明白是何意思。却苦心劝起伍哲来:“小雨老弟啊,天底下姑娘何其多,你为何想不开,找那家人做亲戚。”
伍哲有些不高兴地解释道:“因为两情相悦啊。”
“两情相悦?”应罗低声重复着,忽而古怪地一笑:“你说得对,两情相悦……这样一来,爱意会超越理智,你会为心爱的女子做任何事。无论做什么,你都是心甘情愿的。”
“自然情愿!”
应罗点点头,侧耳听着帐篷外的风雪,意味深长地说道:“坟场只分两季,马上就到雨雪季了。你身体单薄,怕受不得冻。蚀心罗藤,已将你全身经脉修复完善,其余的就靠你自己了。
明日,你便回家吧。记住,出去后,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起这里,说起我。”
原本还在互开玩笑,怎么此时又正经严肃起来。伍哲被画风忽变的场景,弄晕了头。
他疑惑地看着应罗:“我答应你,不说就是。只是……大哥为何要我马上离开?”
“我说过了,马上这里就要雨雪季了,你受不得冻!”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不过~~~伍哲一脸认真地看着应罗,半晌后,慎重起身,朝应罗深施一礼。
再起身后,伍哲手抚袖口,承诺道:“我虽不知是何种因由……可大哥总不会害我。我答应便是!”
“小雨啊~~~”应罗拍拍伍哲的肩膀:“日后若再见面,怕是~~~双方阵营不同,你就当做不认识我…”
伍哲疑惑地望着应罗,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魔物,此刻的眼神,却是满满地不舍。
“大哥?”
“小雨,你想修炼魔族的功夫吗?其实坟场这里的气场还是很充盈的,对你们人修来说,这里的气,是阴寒潮湿的;对于我们魔物来说,却是极妙的气源。”
应罗难得的教导起伍哲:“关键在于,你得学会反转!”
“反转?”
“是。不论修炼,还是思维,你都得学会反转,逆向行走。”
“可~~~,大哥,这样修炼,我会走火入魔,气海崩塌的。”
“那是因为,你还不懂汇聚融合。气,是不分好坏的,各种气都可以拿来修炼,你得先反转气海,在聚气凝珠。”
“聚气?凝珠?”伍哲觉得有点异想天开,这些词说出来都听得懂,只是经不起推敲。
应罗将蒲扇般的大手贴在伍哲身后,“我帮你体会一下。你只有一晚的时间感受反转凝珠,明日之后~~~,多多保重!”
两人没有再交谈下去,四周顿时安静下来,除了呼吸便是吐纳时,悠长的气流涌动。
伍哲明显感到体内有一股冰凉的溪流在经过,那股陌生的凉气顺着自己的天灵盖顺势而下,在丹田那里调皮地翻转,回热。
“凝神,将热气运转,挤压。”
伍哲连忙静下心来,细心将刚刚摸出感觉的灵力,攥紧捏实,聚集在丹田深处。
帐篷外还能听见雪花簌簌下落的声音,更远处,偶尔还能听见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也许应罗说得是真的,这里的雨雪季,确实不适合人修常驻。
伍哲一边运气一边倾听,一边聚气一边反转,难得遇见的困意席卷而来,他打着呵欠,迷迷糊糊间,听见应罗在耳边轻声说道:“小雨,出去时,带上这幅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