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途中，伍哲的手腕就在短靴里摸出了把柄锈剑，就像一个被定格的动作，无数的细节在伍哲的眼中放大、放慢。
手中的锈剑忽然抖落一身的锈迹，黑夜中，它闪着湛蓝的寒光，带着伍哲的手腕，往前一递。
伍哲清清楚楚看完了整过过程，这把名为陶陶的小剑里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随之陶陶悄无声息的刺中了黑雾，伍哲的耳膜，就被恶意滔天的怒吼声，给震出几丝血痕来。
伍哲的能力在强大的魔物面前过于弱小，仅仅支持他做完了刺杀这一项壮举，就力竭了。
倒下之前，他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夸奖他做得好；又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小锈剑几口就吞完那些黑雾。
好吧，这里是天葬沟，黑夜大于晴天，诞生魔物什么的，太正常了……
伴随着不甘心的嚎叫，伍哲歪着脑袋，望着从天而降的木棍，由小变大，轻轻请求魔物：“原来你会说话，为何从不对我说话呢？……”
巨大的魔物抱着伍哲，沉默着。
“还有，你的骨刺太刺人了……”伍哲弯了弯唇角，声音更小了。
天空中，木棍带着呼啸，降落中。
魔物听见了呼啸声，不安地蠕动着嘴唇，尖牙在雾气里扭曲起来，他紧紧抱住伍哲，急忙低头，降低脑袋靠近对方，并且迅速撑开了背后的皮翼。
同时，与干燥空气摩擦后的木棍，带着火花，转瞬砸了下来。
伍哲的脑中一片空白：等等，该死的，这不会是什么英雄救美的桥段吧，这魔物一直为我打猎，也不说话，该不会以为我是妹子，所以害羞了？
即将陷入昏迷之前，伍哲努力睁开了一只眼，拼尽全力喊道：“我不是妹子！”
没有梦境的睡眠，质量就是好。直到……伍哲睁开眼，再次听见那魔物的声音。
“有很多小魔物，的确在这里自相残杀，自身自灭。不过，我不是。我跟它们不一样。”巨大的魔物在篝火前，淡定地吃着先前伍哲切好的肉片，借着火光，他瞥见了伍哲略带防备的眼神，那魔物笑了：“别想太多，我知道你不是妹子，是男人。”
“先前不说话，是因为我的嗓子发炎了。这里没有蔬菜，长期吃肉食，我的嗓子时常发炎，以前便只能咬牙忍疼，多谢你给我煮的药汤，效果很好。”
原来如此！伍哲在兽皮被子里偷偷吐了一口气。终于放心了。
“你放心，我对你的贞操不感兴趣。”魔物加重了语气，略带调笑地说着，然后埋头，继续吃肉喝水。“你虽然长相一般，速度一般，能力一般，力量一般，不过你心肠不坏。”
伍哲的耳廓顿时红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还有人这般“表扬”别人的，这是赞赏，还是讽刺？
鼓足了勇气，伍哲躲在兽皮被子里回击了：“我好歹还有五官，你黑乎乎的一团，样貌还不如我呢。”
“哈哈哈……”巨大的魔物爽朗地笑了起来，震得小帐篷哗啦啦的响。魔物笑完，一口吞下碗里的药汤：“我生来甚是美貌，担心别人觊觎，才隐去了五官。怎么，你想看？”
伍哲已经用完了半辈子的勇气，余下的，只是不寒而栗的颤抖。他缩起身子，躲在被子里，打摆子，摇头。
“不看也好，这也是为了你好。万一你得了相思病，汤药不进，日日纠缠于我。”
伍哲的脊背抖了几下，这次不是害怕的，而是被恶心到了。
笑声消散的很快。不久，帐篷里，只剩下简单的呼吸声。伍哲暗自想着：这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好怀念当初魔物不说话的日子，最起码，耳根子清静。
他裹起兽皮被子，想继续睡觉。帐篷里忽然飘起香雾来。
这是一种闻所未闻的陌生味道。
蛮横又甜蜜，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香雾流淌过鼻尖，不久又变成雨后清新的湿泥味道。伍哲长这么大，从未闻过如此诡异的香气，这香味似乎是被血池侵染过的。
如同他第一次狩猎时，红莲剑刺入野兽心脏时，心上的热血，溅到皮肤上的味道，浓郁的血气飘过之后，空气会余下舒润的泥土滋味，等待一开始的刺激过去后，这味道竟变成极缠绵诱人的甜~~~如此反复敲打着心门。
“好闻么？这是作为我，从蛋里出生后，闻见的第一种味道。”那魔物仿佛晓得伍哲想法似的，
“带着一丝甜，一丝苦，一丝酸，一丝辣，混在血池里养大，这就是我最爱的味道。”
光听着，便觉得毛骨悚然的好么？伍哲不敢搭腔。不过，片刻之后，他发现这花香居然钻进了筋脉之中，刚想运气逼出去，那魔物又说话了。
“它不会伤害你，只是修复你的腿脚而已。”
伍哲听后，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魔物拨弄着柴火，说道：“这花的名字是蚀心罗藤，在我们那一界面，是疗伤圣药，此花在我出生之地极难培育，没想到在这里涨势极好。不过，此花盛开之前，便会引来无数的窥探者，先前那黑雾就是进来找花的。”
伍哲挑出魔物话里的信息：他的界面，难道这些魔物不是天生地养，吸收怨气长大的？花香？这是花开的味道？并不是香料？
伍哲从被角偷望出去。
“蚀心罗藤盛开时的味道，就像你徒手撕开血肉之躯时，脉搏停止了跳动，鲜血飞溅你一身。待空气冷却之后，手中还余留下土壤的湿气。”魔物弯起尖牙，加重了语气，道：“不过，你日后若是闻见这个味道，需要小心。花香能救人，也能杀人。”
伍哲的好奇心彻底被点燃了，他从兽皮被中完全探出头来。
只见魔物正坐在火堆旁，单手画符不断催动着什么，他另一只掌中托着半个蛋壳。
由蛋壳做的花盆里，立着一朵缠绕着绿藤的花苞。
花朵正在缓慢的盛开中，花瓣带着一种流动的红润，镶嵌着黑边，层层叠叠地从花苞里奋力挣脱出来，由于被花的主人一直藏在怀里，时间太久了，有些花瓣呈现出卷曲状，不过随着它努力的绽放，花瓣间的褶皱展平了。
真是太美了！
伍哲从心底里赞叹道，且不论诡异的花香，就只是花开的过程，就能美哭着晕过去。
那头魔物闷声坐在地上，看不清面容的脸上，忽然裂开一条缝，从里面淌出两行泪来。
‘喂，我只是心里想想，并不是毒嘴巴。你，你怎么说哭就真的哭了！’伍哲忽然很后悔，没有继续装死睡着，干嘛非得爬起来看花开呢？
那魔物静默着流泪，哭得很内敛，他注视着掌中的花朵，无悲无喜地说道：“谢谢你，你的礼物我收到了。”
‘呃，这话肯定不是对我说的。’伍哲犹豫着，要不要赶紧倒下去呢，就像被花香熏昏的样子。
不过昏过去之前，还是可以安慰安慰魔物的，伍哲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 呃~~ ”
“你先睡吧，我想陪它坐一会儿。”未等伍哲找到合适的词汇，魔物已经揉揉眼睛坐到了门口，巨大的身躯，堵着帐篷的入口，“今晚也许会有一些偷窥者，若是来了~~~明天的早饭也就有了。”
“哦。”伍哲答应一声，赶紧卧倒，将头缩回被窝。
“它真的很美。当然，也只有此时此刻，它才是安全的。”魔物的声音极为平稳，完全听不出心情的好坏，只是在叙述事实。
“那，此花何时最危险呢？也就是你刚才说的，有毒的时候。”
“只有等她为你生子的时候……”黑暗中，依稀可见，魔物的视线依然停在掌中的花朵上。
“哈？”
“然后，你就知道，蚀心罗藤的威力了。你可以驱使她，她也能杀了你。”
明明是很寻常的谈心，可魔物总能将对话演变成血淋淋的场景。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伍哲都能猜出魔物的一眼望不见底的脸，那上面没有眼眶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黑洞，没有任何感情。
胡思乱想的伍哲踏入甜梦之前，帐篷外又刮风了。他的后背被火堆的余烬烤得滚热，被热力渗透的皮肤比平时敏感百倍。
魔物端坐在门口，轻声道：“你赶紧睡吧，今晚我会很忙绿的。”
幽深的话语仿佛有催眠的作用，伍哲打着呵欠，鼻尖又闻见那股混着甜蜜的湿泥味道，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在黑色的混沌空间里，你就会拥有婴儿般的睡眠。
当清晨的薄雾忠实地撒在门外时，伍哲准时醒了。
帐篷里，还残留着昨晚的那种香气，仔细闻闻，帐篷外的石桌上，似乎还有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这是打死了多少侵犯者？’伍哲伸长懒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脑袋被清冷的空气一激灵，回过味来：‘我的鼻子何时变得如此敏锐了？’
帐篷里还是老样子，破烂凌乱且不见男主人。
伍哲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习惯地摸寻着木棍，身边转了一圈，遍寻不着，他才想起来，木棍君的下场~~~昨晚砸中了魔物的脑袋，木棍已经碎成了渣渣。
好在……伍哲活动了一番手脚，发现勉强可以走动，心中大慰，暗想：这定是那花香的疗效了。
掀开皮帘子出来透透气，深深呼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帐篷外的青草，满目清翠，带着山沟里特有的湿润，一根一根打着弯，挂带着晶莹的露珠。
一个身形高大的黑汉子，正坐在石桌前切肉。
晨雾里的湿气，粘附在黑汉子的皮肤上，听见帐篷的响动，他扭头看过来，咧嘴一笑：“你果然有口福，这都是昨晚的夜祭。”
伍哲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珠，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