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日高悬,一缕清辉映目,纪晓芙自长梦中苏醒。怎料刚一睁眼,她便登身而起,紧打量着四周景色。那杏眸初蕴羞怯,然适时观望,又渐作失落。只见内室静雅,除案上那一方烛台,遂再无他物……哪里有甚么俏白身影?“果然……果然是梦,我真傻,他怎会来寻我呢?”故梦如昨,恍尽浮眼前,纪晓芙捏了下被角,垂眸怅然道。
正失意间,忽传得几声叩门轻响,门外道:“丫头,你醒了?我方便进来么……”
“请进。”纪晓芙温声而应。稍时,房门随之推启,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孤峻清逸。她见杨逍眼底微青,面容虽俊美如昔,可经那苍白肤色一衬,显得憔悴十分。故此思虑,纪晓芙不由心下翻腾,想昨日莫不是将他当作那少年,对人无礼了罢?一番神游,且瞧她双颊骤红,颇尴尬道:“那个,杨大哥……多谢你出手相救,不知昨晚我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冒犯的话?”
杨逍眉心一舒,摇摇头,云淡风轻道:“昨晚我一直守在门外,丫头睡得很沉,只随口说了些梦话而已,哪谈得上冒犯与我?你言重了。”话虽如此,他的眉梢却挑了下,于不经意间。
听他这般道,纪晓芙方悬心始落,转蕴得一丝感激。她抬起臂,刚想拱手施礼,怎知肩处倏一阵钝痛,不由使人“嘶”了声。杨逍见状,遂探掌擒住她左臂,同按着手,以精妙的力道提了下,只听清脆一声,那脱臼的骨节便被接了回去。他微微轻笑,低声道:“丫头这几日要好生修养,若伤了骨膜,日后挥剑就麻烦了。眼下我无事傍身,如你不弃,我可以留下来照顾你。”
不知为何,待他提及“照顾”,纪晓芙俶思绪纷扬。
那一瞬,她念及了许多……双亲亡故,幼时离别,拜师数载所受欺辱,以及与武当之婚约。鼻尖一酸,纪晓芙忽眼角湿润,她蹙眉看着人,哽咽道:“杨大哥,你我不过两面之缘,可你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呢?”修指悬于空,杨逍眸光一柔,轻拭过人眼角盈然,心道:“因为喜欢。”,而神色却似平素云淡风轻,泰然道:“……就是想这样去做,没有理由。”
言罢,杨逍稍有顿意,不知正所思为何。沉寂须臾,他又道:“说起来,我还未正式答谢过丫头昔日救命之恩,择日不如撞日,不知丫头可愿予我几分薄面,容我筹宴以谢?”他贸然邀请,纪晓芙却是一怔。望着那双如玉的眸,她未经思索,脱口便答:“好啊。”,待回神时,杨逍已伫身在前,衣袖倏摆,作势邀人同行。
……杨逍好似对她有种不可言状的吸引力。
途长街短巷,过人群熙攘,二人辗转稍时,遂行入了一间酒楼。
酒楼看着气派,而这酒楼的老板,想必也颇通文墨。未登楼阁,便见门悬漆匾,上以苍劲笔墨提“听香水榭”四字,而迈入内,又见厅堂雅致,四壁皆衬名家墨宝。那绘得山水锦绣的屏山后,更有美人抚琴浅唱,一曲婉转缠绵,当真惬意。
二人登高而坐,与店家交谈了番,未候须臾,便得满席佳肴琳琅。纪晓芙衔着筷,望了眼月白屏山后的美人,又凝眸看向杨逍,不觉暗道:“所谓‘秀色可餐’,此言当真不虚……对美而食,当真是一阅抵饱腹。”随之,她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怎会冒出这等无稽想法,遂伸筷去夹那片肉脯。可瞥目一刹,纪晓芙忽发觉杨逍的侧脸,竟与故人十分相似,登时,一个大胆且荒唐的想法自她脑海涌现。只见她悬臂于空,发问道:“杨大哥,或许有些冒昧……请问你年少时,有去过汉阳么?”
“汉阳……”杨逍微一沉吟,同停下了手中动作。他抬起头,见人一双杏眸灿若云荼,且蕴着几分期许,仿佛甚是期待自己回应那般。“该不该告诉她实情?”杨逍面倚迟疑,一时踟躇不决,他固然想与人早早相认……但,仅凭年少时的情分,来日诸事了然,她会接受自己是“魔头杨逍”的事实么?故他轻咳了声,敷衍道:“那个,我……”
岂知此时,一声凄叫响彻云霄。他二人共目瞧去,窥得美人拨弦之高阁处,没由地乱作一团。只见那屏山折半,杯盏碗碟骤碎满地,余声噼啪。某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食客醉意上头,正借酒劲欲轻薄美人。男子双眼放光,手于人香腮粉肩处肆意招呼,甚是轻狂。然旁人有意想劝,却碍于他一副官家打扮,皆敢怒不敢言。
可怜那美人轻衫半剥,哭得梨花带雨,实我见犹怜。
美人缩在墙角,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不止。她手扯丝绢,掩面呜咽,无奈其余食客只默然观之,或佯作无视,竟无一愿出手相助。而后,那男子放声狂笑,许是见美人哭哭啼啼,心道无趣,遂四下打量,反将目光投予在了纪晓芙身上。
朱唇榴齿,螓首娥眉,纪晓芙粉黛未施,却称得极美。男子痴痴笑着,心下不知盘算着下作几何,旋即迎步走来。杨逍眸光一敛,当即便察觉了出,陡然间,那墨眸满染狠戾,殊知木桌下,他右掌微蜷,隐有青光流转。数道真气凝自掌心,其劲之盛,直震得桌上碗碟啷当作响,正是一记“青竹手”。想这一掌拍去,男子纵是不死,余生也定与残废无异。
杨逍与人交手,鲜有行死招之时。除七分狠绝,他更余三分回旋……可言眼下,只要一念及,那男子对晓芙起了甚么不该有的想法,他便非置人于死地不可。
“无耻之徒,看招!”不待杨逍动作,纪晓芙已然先手出击。清光一闪,长剑应声出鞘,她身影微偏,剑若白蟒吐信,凛然颇风。纪晓芙虽左肩负伤,但几招施过,仍堪道剑势凌厉,数缕青光激荡,她捏准时机,俶回腕凝劲,打出一道汹涌掌风。掌落袖收,只打得男子口吐鲜血,翻身跌地,捂着心口哀嚎不已。
“酒饮多了便能轻薄姑娘了么?无耻下作!这掌就是给你个记性。”纪晓芙袖手负剑,怒目而道,稍剑花一挽,又将锋端抵他颈畔。“呜呜呜……”她打得火热,而美人却抱臂抽噎,泣不成声。不过须臾,纪晓芙回身一探,见美人那副可怜模样,遂心下恻隐,刚想出言安抚。怎知分神间,一把匕首倏然袭来,擦颊而过,斩得她碎发轻落。
不及反应,纪晓芙顿觉腰际一紧,似谁自后扯了她下。而这一扯,她忽重心偏颇,整个人登时向后倾倒,冷不防地跌入一温热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