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作罢,只见杨逍旋身空翻,蹬足推琴出。琴乘风而遣,其势如倾山覆海,锐不可当。曦光流照,映他一袭白衫无瑕,衔收势倜傥。稍顷,杨逍伫身落足,负手烨然之态,正衬得一句: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他回首一望,见四下坍塌破碎,遂摇头“啧”了声,调侃道:“亏得师太你出家早,若那孤鸿子娶了你,现下想必也英年早逝了。”似意犹未尽,他便又望向纪晓芙,挑眉道:“丫头,你说是么?”
“你……你休要胡言!”纪晓芙一时语塞,俏脸憋得绯红,几番踟蹰,却也不敢发声。反观旁侧,灭绝师太见人毫发无损,更气愤交加,一股怒火攻心,她厉喝道:“杨逍,数年前你害我师兄性命,又抢了倚天剑去!此番夺刀,你休想再奸计得逞!”言罢,只见她翻袖旋腕,倒行数步,扬拂尘与古琴周旋几度,罅隙反手一甩,又猛抛至墙面。
霎时间,轰鸣响彻,周木柱坍塌,窗牗瞬碎裂成片,随风飘摇,本是典雅大气的楼阁,现下已破烂不堪。杨逍嗤声一笑,掸了掸衣袖,不屑道:“孤鸿子是找死,至于倚天剑……那是蒙古人抢的,与我何干?那破刀你想抢,你便去罢。”沉吟半晌,他俶又摆出讥讽十分的神色,笑道:“下手够狠的啊,替夫报仇呢吧?”
此言既出,当震惊四座。峨眉弟子先是微怔,后皆脸色一沉,无人敢言。杨逍见众个个面色如土,心觉反响甚佳,便更肆意嘲讽:“你不会没把你和你大师兄……孤鸿子那点风流韵事,告诉你的徒儿们罢?”他故意将“孤鸿子”三字拖长,顿了顿又言:“你应该告诉她们。都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我,你哪有机会出家啊,还当上了掌门,我可是你的贵人。啊……对了,我告诉你死尼姑,我那琴可名贵得很,你却把它砸了……”
“那就得赔我个珍宝才好。”言罢,杨逍眸光一转,落于纪晓芙处,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灭绝师太忍无可忍,近咆哮道:“杨逍,你给我闭嘴!”她双手一拍,倏震得木桌成齑,再展袖腾身,挥拂尘直向人劈了去。笑意未遣,他依是云淡风轻,一招“金顶绵掌”袭面,伴掌风苍劲,杨逍从容侧身,避其锋芒,轻易便躲了开。稍时,那拂尘骤如雨下,裂空声声,纵是招招狠厉,却也未能命中。
眼见灭绝师太节节败退,纪晓芙心焦似灼。她自知与人实力悬殊,值此关头,可也顾不得许多。故白虹一闪,纪晓芙拔剑出鞘,轻喝道:“不许污蔑我师父!”碧裳盈风,她身形一偏,三尺冷锋现,遂切身直入。明玉挽剑芒,荧星缀冷锋,激荡挥洒的剑雨袭来,无一不飘逸灵动,正是一招“浑江破崖”。嗡鸣自杨逍耳畔穿梭,刃如风冽,可三刺皆未触他毫分,徒余声轻灵。
目光交错间,杨逍指擒剑锋,顺探手捋她鬓边碎发。指腹轻扫,抚过人如雪肌肤,他温和笑笑,打趣道:“丫头,你出手这般重,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日后岂不是要守寡了去?舍得么。”然着人一碰,纪晓芙倏红了脸,便只怔怔地看着他。
不待反应,杨逍遂握了她左腕,随轻轻一拽,便揽之入怀。恰她剑招未收,这一擒,那收势不稳的右手吃痛得紧,未过半招,右腕亦被他牢牢禁锢。原握自手中的佩剑,只由他探手一扯,就轻易夺了来,反架于她颈畔。见纪晓芙又气又羞,他遂笑道:“乖,知道你舍不得。”
可灭绝师太着实看不下去了。
想杨逍羞辱故人在先,调戏晓芙在后,叫她如何看得过眼?“登徒子,你把晓芙放开!”灭绝师太眉染阴鸷,厉声喝道,旋即摆手出掌,施力令拂尘探出前方。且细看去,她每一式虚实交错,既精妙又凌厉,是为杀招。怎奈杨逍步法飘忽,又挟持晓芙作以牵制,灭绝师太虽心急,然也奈何不得。
对峙间,那拂尘若疾电奔走,横扫而过。灭绝师太收势不及,恰不偏不倚,挑去了纪晓芙的外衫衣带,只听窸窣一声,系带应声落地,倒使逍芙二人一愣,共目下瞥。轻罗裳解,自肩处而滑,少女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堪称香艳。杨逍观之,不由面色微变,许是稍觉不妥,便剑花反挽,架剑与人颈畔,侧首咳了声。
双方势成水火,皆不敢妄动。可不知为何,这一幕落于丁敏君眼中,竟迫她近乎癫狂。“杨逍!”她挥剑负手,语气捎带七分愠怒,三分凄怆,似不甘道:“纪晓芙是我师父最疼爱的弟子,你若动她,我们峨眉上下化作厉鬼,也不会饶了你!”
丁敏君虽盛气凌人,然声歇话落,身躯却轻颤不止。杨逍看得蹊跷,心道:“这丁敏君恨极了晓芙,与我又素不相识,她何故愠怒至此?”他不解缘由,反是念及人待晓芙种种,不由厌意顿生,俶蜷指成环,击出两道指风,迎颊遁去。那指风擦颊而过,直刮得她面颊火辣,恍似被扇了一掌般。随之,杨逍颇有得色,笑了笑道:“哟,爱徒啊?想不想让你的爱徒,和你的夫君一样的下场啊?”
“你……!”灭绝师太被噎得说不出话,想要动手,却又顾及晓芙的安危。
“你什么你,你个死尼姑啊!”只见他舒眸一笑,忽指抵人唇瓣摩挲,挑衅道:“生气么?是不是觉得……你的爱徒被我抱着是莫大的羞辱?那话怎么说,是了,正邪殊途。你们是武林正道,我是魔教妖孽,可眼下我与丫头这般,是否称得上正邪不分啊?”
“下流!”灭绝师太闻言,忙奋声唾骂。此刻人怒火攻心,道袍一震,便驱拂尘又卷了坛酒,倾全力而出。
青锋出鞘,其声争鸣。杨逍见其出招,倏横臂斜挥,斩那酒坛破碎支离。瓷瓶乍破,一瞬酒香四溢,碎片亦借力四散,恰打在那些江湖英豪的穴道处。须臾,他剑锋一偏,放声肆道:“屠龙刀刚被送走半个时辰,现下动身可不晚,各位朋友,先到先得啊。”话音落罢,众人听得“屠龙刀”三字,倒也顾不得身家性命,一股脑地离了去。原是人满为患的醉香楼,顷刻便空荡如昔。
陡然间,杨逍眸蕴狠戾,将怀中的人儿揽得更紧了些,直剑指于前,冷峻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她留下,你去找你的屠龙刀。要么你留下,我屠你峨眉满门……我是否为空口妄言,你试试便知。”
“师父,屠龙刀要紧。”困顿之际,赵灵珠探身上前,出言提醒道,而其他弟子亦随声附和,请人以大局为重。灭绝师太衡量再三,想恶斗之下,她尚能自保……可徒儿们的修为,怎敌得过那魔头?遂心一横,便长叹欷歔,拂袖匆匆离了去。殊不知,临至门槛前,丁敏君悄又回首,怔怔地向内望了下,不舍离去。
待步声渐远,杨逍方收剑回鞘,一如往昔,冲人温和笑了笑。他牵过纪晓芙的手,轻揉了揉腕处,随关切道:“丫头,手腕还疼么,我可有弄伤你?”怎料她神色一凄,忽挣脱开来,紧又退了几步。一双明眸含怒,纪晓芙颤声道:“……别碰我!你要杀便杀,毋须做出这等样子来。”见人这般,杨逍既不愠怒,亦未反驳,似早已预料之中。
“我……”他刚欲辩解一二,忽见檐上身影浮动。不过须臾,一番僧模样的男子疾步行来,见得杨逍,登时便跪了下。想他一路奔波,那衣衫边角抽裂,竟也未察,只瞧人橫肘悬前,施礼匆匆道:“见过左使,属下有事秘奏,不知您……”正说着,男子看了眼纪晓芙,同心想:“这真是奇了,十数年也未见左使亲近过一个女子,她是何人?”
见来人神色紧张,定是明教有难。杨逍叹了声,随一把按住纪晓芙的手,才应道:“无妨,你说便是。”这一掌施力虽轻,但内劲庞沛,实如坠力千斤,不论纪晓芙如何挣脱,皆动弹不得。男子观在眼中,纵心有百般惊诧,却也不敢发作,只得回道:“左使,您不在的这些时日,烈火旗的祝云峥暗中谋划,以您独断专行,有僭越之举的名义,带头反了!他聚了好些弟兄,又盗了旗内的火炮,扎营山下,说……说……”
“说要为明教除了我这祸害,是么?罢了,你先回教中打点下,我随后就到。”杨逍淡然以应,语气之轻,恍在言他人事般。
恰在此时,纪晓芙挣脱未果,凭累得浑身酸痛。许一时气急,便喊叫道:“杨逍,你放开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锁着我算什么本事!等我师父取了屠……”岂知下瞬,一味异香沁鼻,他微凉的唇忽覆了来,温润缠绵,未尽的话语,尽被这轻吻吞噬。她望着那如画的容颜,又念及须臾,心不由怦怦乱跳,倏就没了气势。“你!”纪晓芙双颊发烫,只瞠目看着人,失神忘言。
“……安静多了。”杨逍抿唇一笑,温声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