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顶有七峰十二崖,地势险要,其中暗道秘阁更数不胜数。纪晓芙一路紧随,当被个中歧岔绕得一头雾水,自是烦忧。且她深知,自己虽不与一行熟识,却也辨得,这几位皆是绝顶高手,故不敢紧随过甚,生怕漏了步,被人察觉。如此谨慎着,又行过一幽狭隧道,方见尽头微光,渐行渐明。
“杨逍,你个龟儿子躲去哪啦,快出来罢。”周颠放声一喝,先阔步入殿,余下众人亦紧跟着。未行数步,但见高台之巅,一孤峻身影孑然而立,正是杨逍。圣坛烈火长燃,映人一袭白衣无瑕,杨逍神色淡然,倏冷冷道:“多年未见,今日诸位肯不计前嫌,重返光明顶,便是瞧得起杨逍了。杨逍在此,先谢过了。”言罢,他双袖微悬,颇恭谦地施了一礼。
与此同时,纪晓芙趁众人不备,悄掩身柱后,伺机观望了起来。她凝眸打量,见高台金坐空荡如也,惟有杨逍长身孤伫,不免顿感凄凉,心道:“我曾听师父提起,阳顶天下落不明,魔教一直群龙无首,想师父不在一日,峨眉便无法成事,更不必提魔教这境况了。他一扛即是数载,该有多难……”
可须臾间,她又定了定神,告诫自己:正邪不两立,我怎可去同情魔教的处境?
“倒也不必!”反观另旁,周颠甩袖摆手,一脸不忿道:“哼,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心里想的甚?保不齐就在骂我们几个说话如放屁,说了永不登光明顶,现下又大摇大摆的来,叫你好生瞧不起!”来人字字锋芒,不甚留情。杨逍素知他脾性,却也不作理会,只头一偏,转对众人道:“烈火旗的祝云峥屯兵山下,更偷了几门火炮,正虎视眈眈。眼下教中三分之二的弟兄随了他去,忽视不得,诸位可有意与我一同肃内,平了此乱?”
知事态紧急,韦一笑瞪了眼周颠,会其无谓做口舌之争。随面色一沉,皱眉道:杨左使,我六人此番前来,自是本着平乱护教的心意,做不得假。可……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蝠王请讲。”闻言如此,杨逍俶拱手一敬,示自当恭听。故稍时,韦一笑眉峰微挑,沉稳道:“明教如今四分五裂,追根溯源,应是群龙无首,令许多有心之人生了非分之想,这才生出好些事端。我且问左使,待此事一平,你拥何人为主?”
怎料下瞬,杨逍墨眸稍敛,悄衍不屑三分,泠然道:“圣火令为谁所持,杨逍便拥谁为主,否则怎能服众?”然声歇话罢,周颠嗤笑一声,似对人不满十分,登拍案怒斥:“放屁!你他娘的这说辞,老子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你小子如意算盘打得妙,一日不立教主,明教上下便以你为尊,心里当痛快得很啊!”
许气愤难填,周颠拍拍手,极尽讥讽神色,续挑衅道:“难怪正派笑咱们江河日下,这些年,有些人凭武艺高强,四处滥杀无辜;又有些人仗年轻貌美,竟迫良从范,哈哈哈哈哈,可不叫人看了笑话!”话音乍落,四座面色骤变,皆知其别有深意。这前阙指的是谢逊,后阙当是杨逍,而周颠故以“年轻貌美”,此等婉词冠之,实则贬低尤甚。
偶听至此,纪晓芙忽想当日种种,不觉双颊一红,心道:“迫良从范……这胖冬瓜说的是我么?”
杨逍强掳晓芙之举,众人路途赶来,亦有所耳闻。可不想,此刻竟被他拿来说辞,触杨逍的霉头,御敌一事又怎能谈拢。诚然,张中观望适时,见杨逍眸光微动,隐现狠戾,遂暗道不妙。他知人身手可怖,倘真动起手,周颠如何受得住?便紧打圆场,斥道:“周颠,你闭嘴罢!自家弟兄若闹起来,明教就当真完啦!”
可杨逍并未领情,许因牵扯晓芙,他愠怒更甚。陡然间,只见其唇角上挑,满蕴不屑三分,冷笑道:“既如此,我今日立了你周颠可好?明教早已四分五裂,再请周大教主来颠而倒之、倒而颠之一番,那才叫好看呢!”殊知下瞬,周颠怒目圆瞪,一张脸气得青紫,霎喝道:“杨逍,放你娘的臭狗屁!”随凝气于掌,登时向其猛拍了去。
萧肃还往,时素袖飒扬,引冽风盈袖。杨逍探手迅出,恰迎掌于旁,想周颠正处愤间,施劲自是满盈,然他却不以为意,暗催内力,聚得更汹真气回覆了去。二人对峙,虽见身影未动,而半晌后,周颠已然冷汗直流,杨逍依是泰然自若。稍时,只见前者牙颤身抖,显是支撑不住。说不得观之不妙,恐人伤了性命,惊呼:“左使留情!”同沉声一喝,出掌击去,又和杨逍对起掌来,以分其掌力。
掌抵一瞬,说不得忽感一股真气流窜,运作诡秘。他奋力压制,岂料施力愈盛,反被压制得愈狠。故对峙稍顷,他亦身形不稳,不自觉地颤了来。
“嗐呀,你们这是作甚,快停手!”眼见二人面色发苍,韦一笑出言劝阻,随扣掌于腕,忙融得一招“寒冰绵掌”,望三人知难而退。这一掌拍去,三人同感寒意刺骨,但却无人作罢。僵持良久,或因真气见竭,周颠突呲牙咧嘴,喝人道:“彭和尚,你瞅啥呢!打他杨逍个王八蛋啊!”
经人一喝,彭莹玉神色微怔,颇为难起来,倒不知此刻助谁为妙。反是冷谦眉心紧拧,稳道:“收手。”又伸手探袖,取得银笔在掌,作势要向杨逍刺去。殊不知,冷谦未想真下杀手,只想劝罢而矣。可这一幕,恰为纪晓芙所见,她听不真切,便误认人是要暗害杨逍。只道想也未想,她信手擒杯,兀向人掷去,清影一闪,瞬切身入侧。
那瓷杯正中其腕,冷谦吃痛,遂向后退却两步。且听“啪”一下,杯落声碎,纪晓芙趁时伸臂,俶一把抱住杨逍,欲拉人回身。然偏这一扯,那股流窜的内力倏入她身,恍似泰山压顶。想她修为尚浅,自是耐受不住,故喉间微甜,纪晓芙侧身一咳,绽血花殷然。
“晓芙!?”
真气流转间,杨逍登觉腰身一紧,遂回首而望,脸色倏地霎白,竟较周颠还苍上三分。只见身后,她一湾明眸紧阖,唇畔漾血,正伏他背处剧咳不止。“咳……杀了他也是无用,倘真杀了他,只会让那作乱之人气焰嚣张!杨逍若死了,贵教唯一能立教主的人便没了,咳咳……岂不更糟!”纵身痛如裂,纪晓芙却执拗发声,紧揽与人,不肯相让毫分。
知晓芙负伤,杨逍心疼得紧,一时也顾不得别,忙奋力反震,与众人分散开来。分忖间,他挥袖探臂,瞬将纪晓芙扯入怀中,抚颊关切道:“疼不疼?……你真傻,我四人掌风正盛,丫头怎能去硬接呢?先别说话,把气喘匀。”方才收手,周颠本撑臂在旁,正搭着说不得紧喘闷气,然抬眸见状,不禁齿间泛酸,心嫌:“可真见了鬼,我认识他龟儿子这么些年,也没见他对谁讲话这般柔声细语的。”
恰逢此时,冷谦抻了抻袖,沉稳道:“误会。”便再不多言。听“误会”二字,纪晓芙一脸惊措,随见韦一笑放声大笑,解释道:“姑娘多心了,我们并无加害左使之意,冷先生那一招,不过想劝他们收手罢了。”闻言如此,她恍觉此举冒失,愈想愈羞,便偏首阖目,再不敢瞧人一眼。
直沉吟片刻,杨逍方打破静默,冷声道:“且不论杨逍立谁,想在座的诸位,无一服他祝云峥为教主罢?若得如此,我们不妨暂蔽成见,同心御敌才是……今日到此为止,告辞了。”言罢,他牵过她纤软的手,同搀扶着人,头也不回地离了去。
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片翠碧。小径幽芳,一路分花约柳,杨逍缄默不言,就只那般牵着她,向小筑疾步归返。稍时,他见窗棂坍塌成齑,碎栏四散满地,倏面如寒霜,凝眸回望着人。轻响细密,门锁应声而开,未待其察,纪晓芙顿感足下一空,再抬眸之际,却已被他倾压身下,对得那谪仙之貌。
……逃一次,我便要你一次。
不知为何,纪晓芙懵然念及此语,心倏跳得厉害。眸蓄惊恐,她银牙紧咬,连向后缩了几寸。
“姓杨的,你、你别乱来,当心我跟你拼……”话未脱口,他温润的唇忽覆了来,轻柔似羽。那一吻痴缠,初若飞琼点水,婉拟雾霭靡微,又如澄波潋滟,余潺流清冽。待唇畔微启,纪晓芙一张俏脸绯红,早失神忘言,便只怔怔地盯着人。凝望间,杨逍舒指蹭她唇畔,撑颌噙笑道:“晓芙知道怕了么?不要有下次了,下次……我碰的就是别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