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夏夜透着些许闷热，冷雎感到腿上从军裤时不时的随着微弱的风靠近皮肤，让他的心情很是烦躁。
这几天因为校园停电，大家都没法洗澡。冷雎感觉身上都结盐粒子了，今晚活动的时候冷雎也注意到大家站了不想坐，坐了又不想站，连训练场上都黑凄凄的，所以今天好几个在活动中低头玩手机的，冷雎也没有过多的提醒，大家的热情都被夏天凝固的空气锁住了。
“全体教官都有！收队！”
“是！”
冷雎转身面向自己的队伍，“迅速集合！”
等着队伍都慢吞吞的排列好了，冷雎轻轻的吸了口气，想着是时候说点振奋人心的话给这帮兵们提提神了。
“热不热！”
“热——”一片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队伍中响起。
“再问一遍，热不热！”冷雎厉声喊道。
“不热！”
冷雎咂了下嘴，“热就说热，今天这么老实？”
得到真实回应后，冷雎双手一叉，开始在队伍前头徘徊走动，“你们热，我也热！但是，你们应该感到庆幸！知道为什么吗？”
冷雎感到身后走过了其他下训的队伍，扫过这群眼睛跟着来回转的兵们说道：“因为今天学校给你们安了空调！以前这个时候，别说吹空调了，我们连电扇都不转！”队伍里响起了几声笑，“你们要习惯，咱们学校！是出了名的停水停电大学！以后这种情况，经常有！”
听着队伍里传来的呻吟声，冷雎等了等，继续说道：“知道今天我们为什么比其他人晚下训吗？”
“不知道——”
“因为我有一个好消息！是不能让其他排听到的——”冷雎满意的看着几个小脑袋抬了起来，“明天就是教师节了！”队伍里传来了失落的声音，冷雎乐了，“干什么，干什么？我说完了吗你们就开始叹气。”
“明天是教师节！你们的辅导员吴老师以及各位代班都会过来看你们！这几天，虽然所有人都没有早水洗，但是十七连一排！依旧是训练场上最出色的！几位手长也都已经商量过了，如果你们继续保持！到了中秋节的下午！别的排训练，我们可以不训！”
一阵欢呼声响过，冷雎接着说道：“而且！中秋节是有晚会的！如果不用训练！还可以去看看学姐、学长们彩排！要个QQ！加个微信！”队伍里的女们互相看了看，藏匿在黑暗里的面庞全都是掩盖不住的笑，“所以说！能不能保持！”
“能！”
“很好！”冷雎继续叉着腰转悠，“明天看见你们吴老师了，要说教师节快乐！代班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队伍里响起期待的交头接耳，“也都收着！不用腼腆！都是他们的钱！听明白了吗！”
“明白！”这次的回答响彻了整个训练场，冷雎向后一瞄发现已经没有其他队伍了，对面的帐篷边上，几个人正零散的站着，冷雎心想应该是在等着他一块儿过去受罚呢。
“好了，待会就不要解散了，出了训练场依旧保持队形，一起回西园，你们凌教官会送你们，路上黑，慢一点走没关系，但是不要大声讲话。到了西园，男生送女生们回宿舍后再自行返回，听到没有！”
“听到了！”
“很好。”冷雎又贴着凌教官的耳朵嘱咐了几句，看着凌教官把队伍带出了训练场后，两手迅速握拳、提上腰间，然后快步跑向了帐篷。
几个战友看到他来，纷纷拿起地上的迷彩背包，冷雎从他们手上接过，稍稍掂量了一下，起码有十几千克的样子，眼睛稍稍一转没发现手长的身影，又看了一眼在人群中间黑着脸的江超——
“赶紧的吧，说那么多废话，耽误大家时间！可别先让你的兵高兴坏了，到时候又失望！”江超说完瞪了其他人一眼自己先向前跑去了。
400米的操场三公里要跑七圈半，其实这对冷雎他们来说不算多，之前在教官训练营的时候，基本上每天早上都要绕着校园跑上五公里。
但是今天冷雎太累了。他很少说累，但是他感觉身体在抱怨了。跑了四圈下来，身上的背包越来越重，腿上也越来越使不上力气，喉间干燥的很。
他有夜盲症，晚上总是看不清东西，绕着漆黑的操场跑了这么几圈更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只觉得身边跑过去好几个战友，自己应该是落下了好几圈。
冷雎也不想着跟上速度了，他现在只想着把自己的圈数数够了，不要倒下，明天还要好好带兵。
就靠着这么几个念头，冷雎抬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步向前跑着，眼前稀疏的星光晃晃悠悠的，让他忍不住挤了挤眼睛，强行让那些分散他注意力的星星从眼前消失。
又跑了大半圈，他突然感觉后肩打上来一记重力，接着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向前倒去——在冷雎膝盖落地的一刻，他好像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
冷雎甩了甩脑袋，耳朵里嗡嗡直响——靠！太他妈丢人了！
他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的一边想要站起来，自己还没等撑起来呢就感觉双肩被人钳制住，然后直接被拽了起来。冷雎赶紧脚上使上劲儿站好，万山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靠！这下更丢人了！
“冷教官！”身后的几个战友快步来到他身边，“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们跑你们的啊，我可能是有点低血糖。”冷雎脑袋不清楚的大声应答到，双肩上的力消失了。
“吃了。”冷雎一低头，一块大白兔奶糖被整齐的剥开，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楚。
冷雎还没来得及回答，耳边又响起了战友们七嘴八舌的声音。
“快吃了吧。”
“不行就别跑了，别强撑着。”
“就是啊，反正手长又不在，也没人知道咱跑了多少。”
“不行就先回去歇着吧，之后再去跟手长领罚，也比你倒下了强啊！”
冷雎的耳朵清楚了些，心上涌起一股暖流，心想着平常跟这帮人的接触都不多，现在竟然都这么关心他，让他还挺惊讶的。
“少说话，吃糖。”冷雎刚想开口，头顶上响了这么一声，接着糖就碰上牙齿被强行塞了进去。
干燥的舌头沾上糖衣，被甜味刺激出了唾液，冷雎舌头一卷，将它放到牙齿中间嚼了嚼，浓郁的奶香带着甜蜜很快就从牙尖蔓延到了整个口腔。
“万山！干什么！”冷雎感觉身上的背包被人向上提住，赶紧抬眼瞪向对面的人。
万山皱着眉一言不发，一手抵上冷雎的背，固定住他的身躯，另一只手使劲把背包从他身上拽了下来，肘间一动，掂了掂，眉间的褶皱更深了，“怎么这么重？”
“还好吧。”冷雎觉得之前晕晕乎乎的劲儿消散了不少，现在也都能把周围的三个关心他的战友看清楚了。
“这起码也有28斤了。”万山冷着脸说了一句。
“哪儿可能啊！”冷雎身边的三个人都笑了，“小兵头你是不知道，我们以前经常负重跑的，今晚上这点不算什么！可能是你们冷教官这几天带你们太辛苦了——哎，你做什么！”
冷雎现在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本来想着赶紧把身边的战友支走，结果万山上前就去夺别人身上的背包，冷雎抓着他胳膊拦都拦不住。
万山从一个叫华瑶的教官身上强行扯下他的背包，在手上一掂，鼻中就冷哼了一声，“你这背包最重只有18斤。”
冷雎的眉头皱了皱，从万山手上接过两个背包，虽然不相信万山能够通过掂量就试出准确的重量，但是他发现这两个背包当真不一样沉。
“怎么会这样？”身边的其他几个战友挨个掂了掂，也从自己背上取下背包，“我们的都跟华瑶的差不多重，冷雎你的怎么重那么多。”
“你们当中肯定是有人把自己背包里的重量分进了冷雎的背包里。负重跑，背包的重量绝对不能超过人体重量的20％，你们的手长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还是说——”万山的眼睛轻蔑的扫过刚刚在冷雎身边停下的两个教官，“冷雎脑子进水了，自愿多替你们背上几斤？”
“万山！”冷雎厉声示意他住嘴。
刚刚在冷雎身边停下的教官，一脸莫名其妙的听着华瑶阐述了一遍刚才的事情，听完之后也相继把身上的背包取了下来。
“不对啊，他们这也一样重啊。”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目光冲着仍在跑步的江超看去，“喂！江教官！别跑了，你过来一下吧！”
江超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向前跑了几步，随后转身向他们跑来，拧着眉看着聚集的众人，一脸不耐烦，“又怎么了？你们不想早回去休息，我还想呢！”
“哎呀，刚刚冷教官摔了——”
“是你撞的吧。”万山的目光冷冷的望向江超的脸，其实下午来训练场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说了冷雎中午跟人大打出手的事情，本来想着今天晚上解散之后跟他唠唠，没想到这傻缺今天突然不让解散了。
路上万山本想趁着系鞋带掉队返回来，结果又被那个事儿多的凌教官给逮住了，他只能在那个她炙热目光的注视下，一路安分的回到了男生宿舍楼，然后自己再偷偷溜了出来。
他刚刚早就在训练场门口的大铁门出观望了好一会儿了，从一个个跑过他面前的面孔里辨认着冷雎。结果眼睛一瞟就看到一个体力不支的弱鸡被人从后用肩膀撞了一下，虽然换做从前万山早就冲上去把这个阴险的小人揍一顿了，但是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也学会了什么时候应该安分守己、不惹事生非。所以只是在这个人跑过他视线的时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那副嘴脸刻在了自己脑子里。想着军训之后，最好是不要让他逮到那个混蛋什么把柄。
但是一转眼那边的弱鸡就倒下了，万山眼睛一眯，嘴上骂了一句就向他跑了过去，拽起来一看还真他妈是冷雎。
此时的江超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穿着新生旧迷彩的兵，鼻间不屑的喷了口气，“是我，又怎么样？”
“我操你——”
“万山！”冷雎拦下万山伸向前的手，转身挡在了两人中间，“闹够了没有！”
万山心里骂了句傻缺转哞看向冷雎。
虽然冷雎觉得万山满脸都写满了“你是傻缺”几个字，但还是把他的手摁了下来。
身后的几个战友也拦着江超，待二人都平静下来，华瑶才继续说道：“江教官你把身上的背包摘下来我们看看——冷教官的背包比我们多出了十斤——但是我们的背包都是一样重的——”
华瑶是湖南人，说话调子拖得贼长，冷雎都觉得本来挺尴尬的气氛被他搞得有些搞笑了。
“你的意思是，我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十斤给他塞上了？”江超一脸杀气的瞪向华瑶。
“沈教官不是这个意思，”发觉气氛越来越紧张，旁边的几个教官也跟着附和道，“江教官就是想让你把背包给哥几个掂掂，说不定也是手长自个儿多放了呢。”
“是啊是啊，老在这僵着也不是回事啊，我还想回去睡觉呢！”
江超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从身上取下背包，扔在了地上，背包落地的一瞬间直接瘪下去了三分之一。
“江教官！”华瑶揣起背包来大呼道，“你这可不对啊——平日里咱们开开玩笑就算了，你怎么能这么黑战友呢——好歹都是一个训练营出来的啊！”说着将手上的背包递给了冷雎，冷雎掂都不用掂，就知道比其他人的轻了不少。
“你他妈——你给我过来！过来！”
“行了！”万山又来了，冷雎无奈的拦下他，感觉着他的身子在自己的臂弯里向前冲撞着，脚下有些不稳了，“你再动一下我真急了啊！”
万山不向前冲了，离开冷雎的胸腔，骂道：“你是不是傻逼啊？”
“你，你们少血口喷人啊！”江超方才愣了愣神现在反应过来，又恢复了以往的戾气，“这背包都是你们自个儿从地上拿的！我也是随便拿的一个！怎么就是我了！”
“不对啊，我记得江教官当时是第一个背上背包的吧！”
“他妈那包就在我脚底下，我不背上还等着别人给我递啊！”
听江超这么一说，冷雎突然抬眼看了看江超旁边的华瑶。听着战友们来回吵着，冷雎感觉耳朵又开始嗡嗡直响，心上升起几分烦躁来，“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啊！把我背包里的东西分分，赶紧跑完我要回去休息了。”
听到当事人自己都这么说了，几个教官也不好再说什么。
江超看着冷雎拉开了自己的背包，一把抢了过去，“不用了！你背我那个！虽然是误会，但我也不想被人瞧不起，哼！”说完，江超背上冷雎的背包重新踏上了跑道。
“什么事儿啊都是。”
“哎快点儿着吧，赶紧跑完回去睡觉了。”
几个教官一边抱怨一边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背包，冷雎一弯腰，前方的背包就被人先拿了起来，冷雎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身边仍旧怒气未消的万山，“能不能消停一会，让我赶紧跑完回去？”
“我替你背。”万山把包往身上一甩，撇过头去不看他。
冷雎短促的笑了一声，抬手锤了一下万山的臂膀，“好小子！够仗义！但是这个包，还是得我自己来背，你就别跟我在这轴了。”
万山虽然听着冷雎对他的称呼很是别扭，但是心里也清楚，冷雎决定了的事情十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于是嘴一撇，又把肩上的背包塞给了他。
冷雎笑着把包背上，一边背一边说道：“我就不问你是不是出来跟谁幽会来了，但是大晚上的、学校又停电，还是早回去比较好。”
“我是来找你的。”
冷雎眼睫一抬，瞅了他一眼，“找我做什么？”
万山烦躁的挠了挠头，扭着头不肯看他，“就想看看你。”
冷雎觉得这个兵很是好笑，又有点不解，于是嘴角一咧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向前跑去。刚跑出去没几步就感觉身边多了个人影，扭头一看，又是万山。
“你要跟着我跑。”
“不行？”
黑夜中，万山面部的线条显得更加硬朗，整齐的轮廓映上冷雎的眼睛突然跟记忆力某个一闪而过的影像吻合在了一起，再想抓住，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冷雎重新扭过头目视前方，轻轻道了一句：“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