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东波没想到,自家姑娘的几句话,都能被别人拿来大做文章。哎,说到底,孩子还是教的不够好。
戏要演全套。所以一回府,无视自家夫人温柔的笑意,冷声道:“给我去祠堂跪着。”
“这,这是怎么了?”钱夫人皱眉。
钱易柔一见到她,就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撒娇道:“娘,你看爹,他又欺负我。”
“夫君,丫头要是做错了什么,好好说便是。”拍拍钱易柔的头,“你看她也知道错了。”
接收到暗示,钱易柔连忙跟着道:“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钱东波唬着脸,“谁也别求情。流欢,你去看着小姐。”
“诺。”流欢走到钱易柔面前,“小姐请吧。”
这下真是没了转圜的余地。这流欢是自家相公从小就伺候的人,最出名的就是不近人情。
钱夫人知道这是打定主意要好好罚她了。扶着自己相公坐下,“消消气、消消气。易柔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钱东波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做错什么?来,传之,你说。”
“好。”传之是钱平温的小名。他摆出一副大人模样,先作缉,再温声道:“妹妹在学堂,天天和夫子吵架。今天还把夫子给气跑了。说是要么退学,要么让爹爹去见他。连累爹爹今天,被汪夫子骂了一通。”
骂倒也没有,就是说。除了最后夫子发的脾气之外,其他时候还挺平和的。但是钱平温心想,母亲一向疼妹妹,说轻了就没效果。
“这,易柔怎么这么莽撞。”低声骂一句,钱东波以为自己母亲总算不被所谓母爱蒙了眼的时候,就听得她继续道:“这夫子也是。小姑娘家家的,何必如此计较。”
钱平温就知道,母亲肯定会为妹妹找借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替夫子伸冤,“汪夫子可是学堂里,最好的夫子。平易近人不说,教学还很有意思。”
“那也掩盖不了他是个小气鬼的事实。”钱夫人嘟囔道。又替自家相公捶着肩膀,“过去了都过去了。你把她喊出来,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您这话说的,自己信吗?钱平温深深叹了口气,对自己家娘亲的偏心无语。
钱东波甩开她的手,“你也好好反思下,易柔现在这个脾气,是不是你们给惯出来的!现在是在家,你天天惯着,出事我们解。那以后她要是出嫁了呢?夫家也任由她胡闹吗?”
朝堂上的事和家里的事累积到一起,钱东波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易柔是难产,从小就体弱多病,你也偏心,照顾她多于传之。但是你也得想想清楚,是要把她骄纵成一个纨绔弟子吗?而且你这般偏心,要传之如何看?”
突然被点名的钱平温,就,很感动。
被他这么一说,钱夫人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出嫁前是家里唯一一个小姐,宠的不行;出嫁后是家里唯一的女主人,也被宠的不行。
心性单纯,别人一说重话就哭。钱东波也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实在是忍不住才会说这么一遭。
见她委屈那样,又心软,“好了,别哭了。我要去父亲那里,晚点回来陪你。传之,扶你母亲回院里歇息。”
钱平温低着头,扶住自家母亲。钱夫人半靠在他身上,低着头垂泪。
钱东波逃之夭夭,走的很快。生怕自己忍不住,这出戏就白演了。
“父亲。”
“坐。”钱老爷子正在烹茶,偏头示意他坐下,“听说你回来,罚了易柔?”
“嗯。那丫头太过嚣张,脾气越来越横。”钱东波语气里都是不满。接着把今天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钱老爷子垂下眼,“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这个汪夫子,幸好不入仕。”
钱东波不做声,小口品茶。
钱老爷子继续道:“多注意些吧。和易柔分析一下利弊,她虽然直来直去,心里还是有数的。”
“嗯。”
“也别凶她。”钱老爷子继续道:“小丫头片子,哄哄就好了。”
“知道啦。”钱东波哭笑不得。家里唯一一个黑脸的,就是他了。
晚间,他让人拿了吃食,和钱易柔在祠堂里,聊了一整晚。
谁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她后来就变乖了,不再在课堂上大放厥词。
学堂照例轮休两天后,钱易柔回到学堂,就见到自己桌子上,摆放着月白色襦裙。
抬手一摸,上面的梅花栩栩如生,让人心生欢喜。钱易柔把它抱在怀里,四处都没看见人。
等了片刻,同学没等到,等来了汪夫子。
见他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坐在前面的台子,钱易柔就想翻白眼。但是父亲的嘱咐又犹在耳边,鼓着嘴坐下,小心翼翼的把衣服收起来。
瞧她那模样,就是喜欢了。汪夫子很感激昨天选衣服的店掌柜,决定下次过去再给他一点赏钱。
来得早,四下都没人,汪夫子开口道:“赔给你。昨天弄坏了你的衣服,抱歉。”
“??”钱易柔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
汪夫子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手上的书卷。
钱易柔看看这漂亮衣服,突然觉得有些烫手。
嫂嫂收回悠长的视线,接着道:“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周晓敏没听够,捧着脸,小女生乖巧的模样,让钱易柔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后来啊,我就和他接触的越来越多。你知道的,对人心生好感这种事,就像是摘下了一朵饱满鲜艳的花。你把它摆在一旁。就算是不去注意,它都会自己散发清香,诱引你越靠越近。”
钱易柔很快就陷入了对他深深的爱恋当中。同样的,她也能感觉到汪夫子对自己喜欢。只是拘泥于现世,怎么都不愿意踏出雷池一步。
可是时间不等人啊。钱易柔想和他一直耗下去,可家里居然替她准备好了亲事。
她去求他,求他上门提亲,不要让自己嫁给别人。
汪夫子沉默了,而后道:“就算我去了,也不会有人同意的。”
“你承认,你对我,对我有喜欢吗?”
汪夫子对着她白嫩的小脸,抬手,又放下。
钱易柔注意到这个动作,拿起他的手放在脸上。眼一闭眼泪就滑下来。
汪夫子觉得烫手,却也咬牙忍着。等她哭到不再哭,他才温柔的擦干了她脸上的泪,“定不负,相思意。”
钱易柔以为这是句表白,也只是句表白。
结果第二天,她就得知他跟着媒婆来求娶。
钱东波轩然大怒,把他骂的脸红耳赤,赶了出去。钱易柔想着,先劝自己的母亲。
结果从小宠她的母亲给了她狠狠的一耳光,然后就把她锁在房间里。
一直到大婚。她连那个男子都没见过,就要嫁给他。何其荒唐。可钱易柔的屋子被家丁围着,压根出不去。还因为这一出,父亲直接和对方家谈好,加快了出嫁的速度。
大婚那天,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脚被捆着,直接塞到轿子里,然后被人背到礼堂。
钱易柔几乎是认命了。结果,
他来了。
“好浪漫啊。”周晓敏咂嘴,“抢婚好帅气。”
钱易柔点头,脸上的笑容幸福中含着害羞。“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个老古板,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顿了一下又问道:“你不觉得,这样不对吗?我和自己的老师在一起。”
“不觉得啊。”周晓敏一脸坦然,“是他们迂腐。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在指鹿为马的婚姻里受尽委屈。你能找到自己爱的人,他同样深爱着你,最后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是很多人都羡慕不来的。”
难得有人理解。钱易柔偏着头,在她真诚的语气里,一张脸笑成了明媚的花。
本来喜宴上,一片喧嚣。他出现的那一瞬,突然安静下来。
她正疑惑发生什么事情呢,就听见汪夫子的声音,“钱老爷,对不住了。今个儿这婚,结不成。”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钱易柔就被扯到了他怀里。
那没有依仗的红盖头,受不了这样的折腾,轻飘飘的飞到了地上。
钱易柔眼里还含着泪,看着他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汪夫子扶正她歪了的发髻,弯腰去解开她手上的绳索,“我来了。”
“嗯。”钱易柔这才反应过来,眼泪早就顺着皮肉滑到下巴。看着他身上的大红喜服,钱易柔就没有那么恶心身上的衣服了。
“嘭。”是钱东波敲桌子的声音。“胡闹。汪幕中,你这是要抢婚吗?”
“不是抢。”看着她手上的红肿眼神微暗,站直身子,“是光明正大的。有劳苏公公。”
众人这才注意到旁边满脸尴尬的苏公公。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了,这会立马有人要行礼。
“见过钱尚书。我今个来,是宣读圣旨的。”
钱东波眼皮一跳,几乎意识到下面会发生什么。抢在他宣读之前开口,“你是个读书人!怎么可以和自己的学生苟合。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易柔的名声吗?”
钱易柔反手握住他泛凉的手指,仰着脸,“我不在乎。父亲,我爱他。”
“你,你……”钱东波气的胸膛起伏,指着她的手指发抖。
苏公公见状,上前两步,“我奉命,来宣读圣旨。”
他再重复一遍,大家都立马跪下。
苏公公才打开手里明黄色的旨意,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尚书钱东波之女钱易柔,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三品阁老汪幕中,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钱易柔待宇闺中,与夫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汪幕中为三品夫人。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我就知道。钱东波咬碎了一口银牙,僵在地上半天。
苏公公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没有计较他的不敬。上前两步,搀扶他站起来,低声道:“您如今才五品,算起来也是高攀了。而且这汪夫子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无非是年纪大了些。说句大不敬的,您家今年也有庶女进宫了吧!”
我是计较他是夫子!是和我同辈,教导钱易柔的老师!这话不能说,木着脸,“多谢皇上隆恩,臣接旨。”
苏公公把圣旨放到他手里,“得嘞,杂家的消息传到,就先走了。”
轻飘飘的看了眼钱易柔。宫里什么样貌没有,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清秀。
真不知道汪夫子到底是中了哪门的邪,非要如此。那手上特殊的官员记录,可不是什么简单东西。
如今闹成这样,苏公公无视旁人的恭维,迅速爬上了回宫的马车。
大殿里人声逐渐起来,各种讨论的声音充斥在他们耳朵里。
但钱易柔和汪幕中对视一眼,皆是肯定的,不悔。
钱平温见自家父亲气到不能自已。连忙代替他,疏散了人群。
派人去请来了闭关的钱老爷子,由他来主持大局。
“再后来,我们就成婚了。虽然家里人都不情不愿,但是老汪子坚持大办,给了我一个最奢侈的婚礼。”
周晓敏点头,“真好。”
嫂嫂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只可惜,我出嫁的时候和家里人决裂,他们觉得我给家里蒙羞。除了哥哥,没人再与我联系。”
语气里满是惆怅,“到了这里,就更是没能和京城有什么联系。”
周晓敏握住她的手,“但是你有他啊。”
“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是不悔。只是午夜梦回,我也会想起家人。想那个大宅子里,嘴硬心软的父亲,温柔体贴的母亲,调皮可爱的哥哥,还有慈祥温和的爷爷。”
钱易柔笑,“所以啊,我说,我和你一眼,回不去了。只能想想,仅此而已。”
她自刨伤口来安慰自己。周晓敏很感动,握她更紧了些。
突然灵光一闪,“要不,往后你就做我姐姐吧。这样,我们就都有家人了。”
钱易柔明显有些诧异。但也毕竟年纪摆在那,很快就明白她的想法。点头,“好啊。只要你不嫌弃我。”
“有这么好的姐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麻利的给自己和她一人倒上一杯茶,“那就这么定了。以茶代酒,我和你在此义结金兰。”
“互相照顾。”
杯沿相碰,一口饮尽,颇有三分洒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