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拔了吗？”小东惊恐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那根白发，不敢动弹。
我抬眼，看着镜子里年华不再的自己。“拔了吧，拔了干净。”
“诺。”
见她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拔这根白发，我有些恍惚。
日子一年年的过，我在这宫里啊，又过了快十年。这十年里，我升位，被贬，进冷宫，换新殿，都是过眼云烟般的小事。
当年那么多人，说皇帝对我多好多好。我尚且稚嫩，也就相信了。后来被伤透了心，才明白，哪有什么好不好。
曾经我不相信。为什么那么多人，说什么皇帝薄情；帝王之家，最可笑的就是情。
后来，我信了。
皇家炎凉。
我的孩子。明明都有证据，明明，只要他愿意，我就可以替他们报仇。渐渐的我想明白，只有我真的在乎这些孩子，那么的，热切的，想要报仇。
不过没关系。无非就是狼心狗肺罢了，谁做不到呢。
当我的第四个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的时候，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爬的够高，能力够强。我要让所有人，伤我不得。
彼时我已经是思妃了。换了个新宫殿，还是仍旧叫它无迹轩。正如那年皇帝封赏时所想的，肆无忌惮。
说起来还得感谢齐姑。她给我说的故事太多了，让我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一步一步，我爬到了皇后的位置。
勾心斗角，满目疮痍。
没想到我选秀时说的话，能一语成戳。可是彼时的妻子，和此时的妻子，意义完全不同。
也终于在成为皇后的三年后，生下了我的唯一一个孩子。
人人都说他是嫡子，往后就是要做太子的人。我从未这么想。他们莫不是忘了，我膝下的养子，那是人人见了都要夸上一句的。
他母亲原本是个小小的答应，皇帝一夜风流，有了他。原本说孩子生下来，她就可以升位了。结果，生完孩子血崩，死了。
怎么血崩的呢。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总之，这孩子到底是到了我的膝下，且被我教养的极好。
一言一行，我都按照皇帝去培养他。我想，皇帝能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能把后宫弄得平衡无比，无非，就是因为他没有心罢了。
我的孩子，他不能没有心。我希望他好好的，无忧无虑的长大。以后找个喜欢的人，认真的在一起。只要我还是皇后，往后还要变成太后，我就能保他一生富贵。
嫡子还没有养大，皇帝就不行了。
他死的那天，是个大雪天。常年劳累，导致他的身体外空内虚，开春的时候就靠药续着命了。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一种奇迹。
屋子里面的药味很重，那好几个火炉子，熏得站在屋子里的人，那颗心啊躁得慌。我一脸平静的坐在床边，任由他枯草般的手抓住我。
“皇后，让他继位。他的能力，我看得出来。”
“这些年，苦了你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允儿，笙儿，然儿，墨儿，他们没了，朕的心痛，不少你半分。只是，朕是皇帝啊。如今你也做了皇后，能明白我的为难。”
“朕常常想，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我一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为正妻。我们夫妻，琴瑟和鸣，子孙满堂。”
“咳咳咳，咳咳咳。”他咳出了血，触目惊心。但是他不管，继续说道：“你那么骄傲、聪慧的一个人，困在这深宫里，为难你了。”
“他能独当一面之后，你就可以歇歇了。”
“临了临了，要死了还给你安上这么重的担子。别怪朕。朕，没旁人可以如此相信了。”
“菀菀，莫要怨朕。”
他一双大眼瞪着我，似乎是在等我点头。我嘴唇蠕动了两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似是不甘。他还想说些什么，到底是油尽灯枯，话没说出来，手先失了力气，滑落在床上。就那么，去了。
“咚，咚，咚。”先帝去世，皇宫里的丧钟连鸣三日。
我穿着一身最简单的长白襦裙，把他的手安妥的放回被子里。越过一地的人，慢慢的往外走。
小东在旁边撑伞，“主，这个时候不能走。”
我哈了口气，看她在空中凝成白雾。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干净的让人心疼。如此洁白的东西，掉在这深宫里，让人惋惜。
眨了眨眼，驱掉了眼里的雾气。
确保自己神色如常，才转身进去，安排后事。
新帝登基，太后监政。
他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我从没干过这种事。每日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我连照顾自己孩子的时间都没有。成日里都是小西小南他们带着，我疲倦的很。
原来前朝的斗争，远比后宫复杂。
我原本可以拒绝他的。松手不干，带着我的孩子躲得远远地，过一辈子清闲日子。
可是那一日，我看着窗外的雪，不知怎么想起来那年他水蓝的衣。迷迷糊糊里，好像看到他站在雪地里，笑眯眯的问旁边的小姑娘——
“喂，你是哪个宫的小丫鬟？”
反正最后，我到底还是干了。还干得十分认真。千般思虑过后，我选择了和他选择的下一任，最好的培养方式——对立。
我要处处打压，把握大权。但又给他留下一丝缝隙，任他呼吸反抗。我要在一次次的争斗中，让他快速成长。
毕竟，我累了。也老了，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
他真的被慢慢被扶持起来之后，在我耳边念叨他如何如何不好的人，就愈发明显了。我自是不在意这些，却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会因此与我生了嫌隙。
拼了命的想要把他往正道上扭，可是怎么都说服不了他。他对我说的话，完全不相信。
不仅不信，还与我越来越疏远。我试图挽回些什么，却越推越远。年纪大了，人也愈发懒。他若是不愿与我相交，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罢。
说归这么说，我还是悄咪咪的替他擦了不少屁股，让手底下的人帮衬着些。只要不太过分，小打小闹随他去罢。
小皇帝是个有手段的，看在我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他的能力愈发强，我也筹备着，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这个深宫。
结果，那个女孩出现了。
很不一样。我能看出来，这个小丫头，仿佛和大火之前不一样了。接触不多，我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皇帝。
但他貌似很欣喜这样的改变，成日里痴缠着那个丫头。偶然一次在御花园里遇见，他们两对视的眼神让我心下一惊。
过来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这是第一次看到小皇帝，对一个人如此特殊。我原本并不想彻底拆散他们，只想着，试一试。
若是皇帝没那么坚持也就罢了。明里暗里试探了几次，居然惹得皇帝亲自来找我，和我谈判。
如此，我便知道，这个丫头，留不得了。
我出手拆散他们容易，但是皇帝心里还有她。只能让那小丫头，想明白，不能和皇帝在一起。
总之，经过一系列操作之后，再摆出你们是隔了血海深仇的事情，果然听说，那姑娘要和皇帝分开。
那天之后，我就病了一场，高烧不退。瘫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满脑子都是那年的秋千。也正是因为我病了，皇帝才没有立刻来找我的麻烦。
身体稍微好了些，被人伺候着喝药，听着下人禀报最近的情况。
听说皇帝把那姑娘禁锢在宫里，还搞些什么巫师天天在做法，闹得乌烟瘴气。
我心下了然，这件事到这就够了。这对有情人，再也没有之后了。就算这姑娘真的听话留在了宫里，他们也只会走向两看两生厌。
小皇帝不会因为她，做出糊涂事就行。
让小东送去了信，里面提供了前朝某些他一直想要知道的东西，同时，申请离宫。
他果然答应了。并以为先皇祈福的名头，急急的就把我送了出去。下人们都为我抱不平，我却挺开心的。在这里，我还能吃好睡好。
宫里传信，说这丫头放了火，烧死了。这个消息让我震惊，想来，这么一出之后，皇帝是彻底不会原谅我了。
如此，也好。我就再也不用回宫，清闲悠哉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后来和亲的事情，也是我没想到的。宫里的感情，从来都不值得信任。从皇后嘴里知道她没死，我丝毫没有意外。
大家都不愿意做恶人。在后面撺掇着，仿佛别人就是傻子。
不沾自己的手，就好像可以心安理得一样。
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大可不必如此。带着面具，你坑我我坑你。到最后，还不是撕破脸，互相都知道是谁。
瞅着那姑娘回京，没见皇后几次我就明白，皇后这点小手段，怕是白耍了。
不过，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门前的桂花开的实在是漂亮，香的我整日流连忘返。我让人在旁边给我搭了个秋千，日日坐在上面，闻着味。
总是看着天，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到从前。
若是人生，可以选择多好啊。
能重来一遍的话，我，还是想去那个地方，见到我心中的那个小太监。
时间，就停在那个时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