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喜欢人,还是兄弟的未婚妻。
因为她,我第一次思考起——认识苏淮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非常羞耻。我居然因为一个女人,起了怀疑兄弟,远离兄弟的意图。年少时最唾弃的戏文,到底是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才知道缘由。
真要论起来,我见到她,也是因为苏淮生。当初刚刚登基的皇帝,地位不稳。朝中多的事情,大多是由着太后把控。为了把握大权,调转风向,他把出征的机会,塞给了苏淮生。
他当然义不容辞。这不仅仅是自己的功成名就,还是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给予的嘱托。
在那时,他和尚书府的赵苏语,早已私定终身。他不放心,跑来找了我。让我帮他,照顾好赵苏语。
数不清是第几次,这个名字出现在聊天的内容里。能让苏淮生这么死心塌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好奇心愈发浓重。送走了苏淮生之后,我偷偷摸摸的,爬上墙头,想去探上一探。
还没等我落地,就见不远处的树底下,有个身着流云深蓝广袖平金裙的女子,背着手站在那里。惹得我缩回了预备放下去的半条腿,整个人都躲在瓦片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远处,是尚书府的流殇彩云河。我眼尖的看见,有个看不清脸的人,在里面扑腾。看那折腾的幅度越来越小,我心里有数,怕是再不救,这河里,就要多一个亡魂了。
只不过这后院里的勾心斗角,太多了。我向来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自己家的事情都管不过来,我哪有心思操心别人。此刻满脑子都是,她们什么时候结束,我好去看看赵苏语。
跟着苏淮生,也学了鸡毛蒜皮的功夫。比起旁人唯一多点的,就是耳目清明。我能听到,有很多嘈杂的脚步声,冲着这边而来。扬眉,这出戏要越来越好看了。
我正幸灾乐祸,下一秒,就看见苏淮生的贴身死卫——钦敬,轻飘飘的从树上落下来。那女子薄唇轻启,似是说了些什么。隔得太远,我也听不清。
只知道钦敬点了点头,飞身离开前,往这边看了一眼。吓得我一抖,一骨碌滚下去,这下连眼睛都不敢露出来了。
钦敬还是那个钦敬,武功高强到变态。足尖在水面上点了两下,就把河里的那个女子带了出来。
啧啧啧,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拎着后衣领直接往地上一丢的架势,难怪他都二十有余,还没有碰过女人。
找了个跟木头,好像又跟站在岸边,衣衫完整的姑娘说了些什么。我此时也已经猜到了,这能让苏淮生心甘情愿给了保命的暗卫,除了赵苏语,还能有谁。
微微一愣神,就见她一骨碌跳进河里,浑身湿透了再抓着木头,由钦敬拖着上岸。
有些虚弱的靠在旁边侍女的怀里,手一摆,钦敬就乖巧的消失了。
听着错杂的脚步声,那些人,马上就要到了。
隐隐有些期待,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只可惜,我到底还是没能看到。钦敬消失,哪都没去,溜达到了我身后,抓着我的袖子就把我拽了下去。
理了理因为他粗暴地对待,起了褶皱的衣服,“死木头,你不知道这是上好的云纹绣啊。这么野蛮,搞坏了你赔?”
钦敬不理他花里胡哨的矫情,冷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
“我,我当然是有事啊。”挺直腰板,让自己理直气壮起来,“苏淮生让我帮他照顾一下赵苏语,我这人都不认识,怎么照顾。所以啊我就想着来看一眼,省的以后帮错了人。”
钦敬也了他一眼,“你就是好奇心太重。这件事,我会如实告诉公子。”
“别啊。”要是被苏淮生那个小气鬼知道自己翻墙看他女人,他回来不得揍死我?“都是兄弟一场,这么为难我干嘛。你看,我酒楼里还有几瓶藏着,上好的竹叶青。明个儿我就给你送来,保证你喜欢。”
再强大的人,都有自己的弱点。钦敬的弱点,就是嗜酒。他的嘴也叼,一般的酒,他还看不上。好酒酿造需要时间,价格也贵,他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尚温泊这么一说,他肚子里的馋虫就跑出来了。
他没有反驳,我就知道这是默许。幸好幸好,只能把准备给苏淮生庆功的酒提前拿出来,做个人情了。
钦敬见他厚着脸皮要凑过来,怀里的剑一横,抵在他胸口。“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好好好。”两根手指夹着剑鞘,挪到一边。
好哄慢哄,总算是把这件事情翻过去,钦敬也不再计较。
我回了家,躺在黄梨木软榻上。几个侍女立马上前,捏肩的捏肩,揉腿的揉腿。总之,就是十分舒适。
虽然今日没有看到后续,但只光是这前面的,就能感觉到,这个赵苏语,还是个小毒妇。自己跳进湖里怕也是为了洗清嫌疑。不过这方式那么多,用这种最刚烈的,对自己更狠啊。
晃着画着仕女出浴图的扇子,嘴里含着带着姑娘手香味塞进来的葡萄。想着,苏淮生为人坦荡干净,这小姑娘,不知道适不适合。看样子,现在就如此在意,把控死死的,以后若是要他做些什么,怕也方便。
不行。坐直了身子,我得提点着苏淮生,切不可在女人身上翻了跟头。
这就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对她的想法并不友好。
后来,在遇见,是在鎏金阁。又是一年上半旬的查账日。讲实话,我真的不明白老头子定下这个规矩有什么用?要查,好啊,突查,这样才有点意思嘛。
都说了,他们都提前准备好,自然是漂漂亮亮啥也看不出来。
慵懒的窝在椅子里,看着面前一群人,认真的报着账。这里面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天知地知,谁都知晓。太过无聊,我每次参加这样的事情,都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快要熟睡过去。
好不容易撑到结束,下楼的时候,看到了苏淮生的小姑娘。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侧前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
“这鎏金阁,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你一个小小庶女,买得起这些东西吗?”
说话的人上身穿着克露底无袖缠枝牡丹纹金锦短袄和灰褐复式锁边针瓜子罗十样锦,下身是清水蓝斜行针线春华裙,披了一件青梅红编针清代山茶印花布鹤氅,头发绾了个斜云髻,耳上挂着堆丝钆镓榴石耳坠,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攒丝芙蓉石扳指,细腰曼妙系着海军蓝半月水波宫绦,上挂了个绣白鹤展翅的香袋,脚上穿的是金丝线绣羊皮小靴。
浑身上下无一不在透露着,身份的尊贵。
我也认得她。是首辅家的大姑娘,真正的贵门嫡女。外婆是当今太后,表姑是宫里的清妃,爷爷是两座大学堂的馆者,桃李满天下。
扇子一甩,上面俨然是一幅贵妃吃荔枝,换了一把。摇摇晃晃的,遮着自己克制不住拉起嘲讽角度的嘴角。
也不知道那么清廉公正,满腹诗书的庄老夫子,到底是怎么教出这么一个奢靡张扬的小辈。
“哎哟,你可别小瞧了她去。谁不知道,她现在是苏小公子的心头好啊。”
她一开口,立马有人帮腔。
“那也是。这大腿啊,要抱紧了,不然一朝跌落,从前乡下小村姑的日子,怕是不能习惯咯。”
小村姑?挑眉,多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赵苏语。他倒是也听过此类的传闻,说尚书府家有个庶女,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三岁那年克死了同胞生的弟弟。最后赵尚书忍痛,把小丫头送到了城郊的庄子里,养到十二三岁,才领回家来。
原来,这个庶女,就是赵苏语。
她手边那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浅瑕黄湘绣箭袖月季鹌鹑图缂丝蜀衫,配上个暗灰施针桂布裙子,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是水绿纹波腰带上挂了个扣合如意堆绣香袋,脚上穿的是绣玉兰花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小靴。
看着不打眼,不抢人风头,配着那张粉红的苹果脸,倒是显得十分生动活泼。
观察人的衣物,也算是我的习惯了。毕竟自家有一部分就是做胭脂水粉的女人生意,出门在外,也能根据衣服推测陌生人大概是个什么身份。
回神,那小丫头已经上前一步,扬着下巴准备说什么。结果被赵苏语拉住,放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白皙透亮,像是用象牙雕成的。食指中间是一个点翠昆仑玉指环,流光溢彩。再往上,就是修剪得整齐干练的指甲。
视线偏移,就见她今个儿穿的是绿灰色竹织针琵琶袖盘金地毯朱子深衣,外面随意套了件深果绿螺线结针瑞鹊衔花锦烟罗。下半身是一条浅花杏手绷宋罗撒花裙。耳上挂着錾花冰种耳坠,细腰曼妙系着啡红留宿宫绦,上挂了个银丝线绣莲花香袋,脚上穿的是绣玉兰花攒珠睡鞋。
飞天髻上插着白牡丹昭华流苏,衬得人硬生生高了几分,气势也充沛了些。
暗自点头,这才是满身贵气姑娘家应该穿的服饰啊。简单明了,不亮不暗。在我眼里,那是非常好的。别人可能不知道,这衣服的材料,都使用西樊长丝做的,所以才这么顺滑流畅。
光是这身衣服,就够买下这殿里大部分配饰了。说什么她买不起,怕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