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也都不着急,尚温泊又是个有钱的。一路游山玩水,大吃大喝。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到凉州的时候,多停了一天。
一夜无梦,周晓敏起了个大早。留下尚温泊他们在客栈里休息,自己带着江月嬷嬷,喊了轿子送到了避暑山庄。
门口有穿着红袍黑甲的侍卫,看到她们走过来,也没有表情。只是到跟前的时候,刀一横,“站住。皇家避暑庄园,闲人免进。”
江月嬷嬷立马上前,掏出周晓敏让她拿着的玉佩。月牙白的底,深蓝的龙纹。
这个玉佩。侍卫神色一禀,恭敬地接过去。拉来旁边的侍卫,两个人头凑在一起看了半响,突的跪下,双手高高举起玉佩,“恭请贵人圣临。”
“嗯。”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径直往里走。
江月嬷嬷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玉佩,就有这么大用处。这会感觉它有千斤重,小心翼翼的兜起来,跟上周晓敏的步子。
一路上碰见很多下人,来来往往的,见到陌生面孔,也没有失了礼数,纷纷停下来行礼。
周晓敏下意识的就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提气昂首,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的十分稳当。
拐了个弯,进了一处一眼看到头的长廊。眼瞅着四下没人,江月嬷嬷才低声问道:“小姐,您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是有些不高兴吗?往常可没见您这样过,而且对大家都好冷淡。”
这话本不该江月嬷嬷说的。到底是跟了周晓敏一段时间,尊卑什么的,都放下了不少。
目视前方,无奈的勾了勾唇,“这是我总结出来的,对他们,最好的方式。”
不是尊重,不是鄙夷,而是,无视。端着高高在上的样子,便没有人能抓到什么把柄,干些什么事。
低着头,江月嬷嬷不太能懂她的意思。但也能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这还不是皇宫呢,就这么谨慎了。若是真的到了皇宫,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仔细仔细再仔细,绝对不能给小姐拖后腿。
一路走到最大最辉煌的宫殿前停下。周晓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去。
太后身边的嬷嬷已经在等了。笑容可掬的走在周晓敏前面两步带路,“接到信说您要来,太后老人家可一直等着呢。这不,让人备了您喜欢的云酥糕,早早起来让老奴在门口等着呢。”
小姐最不爱的,就是那咸口的糕点。江月嬷嬷皱了皱眉头,一下子就明了,这位太后怕没安什么好心。
呵,在这个殿前等,不就是想看自己出丑吗?好在尚温泊早有准备,给了她进门需要的玉佩。不然还说不定,她要来多少次,站多少天。
“多谢太后体恤,臣女惶恐。”
“啧,公主这说的哪里话。”老嬷嬷摇摇头,语速不急不缓,像是哄自己的小后辈,故意的套近乎。
“您可是当朝第一个公主。皇帝亲封的,说白了,还要叫太后娘娘一声母后呢。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状似无意地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捂住嘴巴,轻咳两声,“臣女不敢。”
老嬷嬷暗骂她不上道,不识抬举。高傲的收回手,端着架子,带着她们往里走,再也不吭声。
虽说她这是狗仗人势,周晓敏也不计较。
倒是正中了她的心思。跟这些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累都累死了。反正没一句真心话,全是给你挖坑的。
一拐两拐三拐,绕过好几座殿宇,最后爬上一层层的高楼,才看到躺在贵妃榻上的太后。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晓敏行礼,江月嬷嬷自然立马跟着行礼。
手一晃,“起来吧。”
“多谢太后娘娘。”
周晓敏站起来。四周给太后娘娘打扇的,守卫的,不知道干什么的,都弯曲膝盖,无声回礼。
“来,到哀家跟前来。”身旁奴婢扶着她坐直,笑的一脸慈祥。
周晓敏却觉得瘆得慌,不情不愿地上前两步。
“清瘦了些。”太后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这宫外就是不比宫里,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伺候的。”
心一紧,“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女身贱,游荡四方,身边只有一匹马时时跟着。”
眯了眯眼,太后摆摆手,“都下去吧。让我和丫头好好叙叙旧。”
老嬷嬷得令,立马上前拉着江月嬷嬷往外走。周晓敏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江月嬷嬷才揪着帕子离开。
人一消失,太后连装都不愿意装了。抬手按着太阳穴,“老了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操持便是。”
“诺。”
“回宫之后怎么说,心里有数吗?”
“臣女都明白的。”
她一副不冷不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让太后心烦。不过好在,她马上就要嫁到长武国了。
这么想,语气又缓和了些,“看你也是个明白人。那不如你来猜猜,我为什么要让你以我干女儿的身份回宫,而非洛长平。”
垂下头,“洛长平是早已经死了的人。”
盯了她片刻,突然轻笑道:“不愧是洛家的姑娘。不过,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还活着的事情?”
从那座高高的楼阁上下来,周晓敏就一直神色恍惚。江月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不容易离开了那座阴森森的山庄,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她才焦急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姐?”
“您有什么事跟奴婢说,这样真的好吓人。”
“小姐您说话啊。”
“嬷嬷。”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我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不敢相信?”
周晓敏不吭声了。过了一会,才幽幽道:“您别问了,我想静静。”
抿唇,江月嬷嬷闭了嘴。坐在旁边,一句话没再多说。
回到客栈,周晓敏无视所有人,直接溜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所以也没人敢去打扰。
直到晚间,尚温泊端着饭食,敲开了她的门。
周晓敏正抱着腿,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下巴抵着膝盖,头偏着,看着窗外。
听见动静,也一动不动。仿佛失了神,整个人都蒙了一层灰。
把托盘放在桌上,“吃点东西吧。”
“你都知道吧?”
尚温泊心下了然,她也知道了。没吭声,只安静的把菜都端出来摆放好。
“先吃饭吧。到头来饿坏了自己的身子,又是何苦呢。”
“出去。”
尚温泊从未听过周晓敏如此冷漠的声音。想也知道,怕是真正的伤了心。
放好筷子,把空空如也的盒子带出去,关上门。
周晓敏保持着原先的动作,没半点动静。
那些冒着热气的饭菜,逐渐泛凉,最后干瘪变色。
眼瞅着天泛了鱼肚白,再变成满地金。江月嬷嬷抱着盆,犹豫不决的时候,周晓敏就直接拉开了门,“进来吧。”
“小姐起身了。”
“嗯。”声音很低很哑,眼睛还有些红,肿的也有些可怕。
不管旁边嬷嬷的眼神,自顾自的洗漱,然后去穿衣服。
她冷着脸,江月嬷嬷也不敢多话什么。亦步亦趋的跟着,看她跟个平常人似的吃早饭,吃完了就第一个缩到了马车里,闭目养神。
起床有些晚的尚温泊还嚷嚷着,让流霜她们去喊周晓敏起来赶路。
声音之大,让坐在马车里的江月嬷嬷木着脸,尴尬地看向周晓敏。
手抱胸一动不动,眼皮子合地好好的,就像是用双面胶粘起来的一样。
试探的喊了她一声,“小姐?”
她的小姐没反应。江月嬷嬷松了一口气,轻轻的抓起帘子,跳下马车。
马车里的人睫毛颤了颤,慢慢的恢复平静。
和尚温泊解释完,拦着这位祖宗不让他去打扰周晓敏补觉。嘴都讲干了,才安抚好他。
用过早膳,一群人上马车的上马车,骑马的骑马,开始赶行程之后,江月嬷嬷才靠着马车壁,松了一口气。
突的又停下了车,听起来,像是尚温泊在和某些人寒暄。
江月嬷嬷探头去看,一个都不认识。便坐回马车里,一扭头,就和周晓敏水波无痕的眼神对上。
吓一跳,猛地就结巴了,“小,小姐。”
点头,“嬷嬷,你有孩子吗?”
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不过也符合周晓敏一向跳脱的个性。“有。”
“那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孩子真的是一切吗?甚至,可以让你出卖朋友?”
认真的想了想,江月嬷嬷低声道:“若是没那么重要的朋友,可以。”
“没那么重要啊。从小一起长大,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重要吗?”
“朋友这种东西,和时间,关系也不大吧。”江月嬷嬷皱了皱眉头,“呆在身边的,合得来的才会比较重要吧。”
“这样啊。”周晓敏语气惆怅,像是说给江月嬷嬷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那就是不重要了呢。”
“小姐是被人欺负了吗?”
摇摇头,双手交缠。周晓敏偏着头,似是在思考。
其实她想的问题很简单,这算是被欺负了吗?
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答案。没有这一出,她也会自己来的。有了这一出,无非是让她心里难过些罢了。
他们许是说完了话,马车颠簸了两下,平稳的动起来。
一片马蹄声中,江月嬷嬷听到了周晓敏坚定的两句话——
“从今往后,我就是周晓敏。是大崇国最尊贵的太后,从小抚养长大的周格格。现在还是大崇国年纪最长的忘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