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日后了。
马车停在了城门口。一位不认识的将军上前，“敢问可是公主的马车？”
尚温泊坐在高头大马上，和他对视。“阁下是？”
“我是御林军统领武兴，奉皇上之命来迎公主回京。”
四下扫了一眼，除了自以为悄咪咪往这边看得百姓，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不应该啊。皱了皱眉头，写的信应该早就到了吧。
“稍等。”
调转马头，敲了敲马车壁。
周晓敏坐在里面，其实什么都听见了。温声道：“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我跟着这位进宫去。”
天子脚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到嘴的那句没看见赵苏语他们，咽了下去，转为轻轻一声，“好。”
江月嬷嬷把他的包袱递给他，他便策马先行一步。
武兴见状，扬声道：“公主请。”
不理他。周晓敏慵懒的躺在马车里，玩着自己的头发。
又回到这里了啊。熟悉的地方，只可惜，都不是熟悉的人了。
没想到这位所谓的‘公主’，如此高傲。武兴骑着马在前面，暗道等会要和皇帝禀报此事。
一路穿过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再到皇宫。一路到了不知道什么的地方，听得武兴道：“麻烦公主换软轿。再往前，便是皇上的宫殿了。”
戴上面纱，由江月嬷嬷搀扶着下马车，换成了软轿。这轿子，比起以前她坐的，可硬了不少。
摇摇晃晃到了勤政殿。软轿停下来，周晓敏站得笔直。一路上也丝毫没有第一次入皇宫的惶恐和不安。
这倒是让武兴高看了她几分，“这里便是勤政殿了。皇上在里面等您。”
“多谢。”提起裙子上楼梯。
“站住。”手一伸，拦住后面的江月嬷嬷他们，“皇上只宣召忘忆公主一个人晋见。”
“那我就自己去吧。”对着江月嬷嬷点点头，“你们在这等我就好。”
“诺。”
垂下眼，一步一步往里走。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重复着以前的事情。最终在门口停下脚步，画面也定格在，城郊的树林里，一男一女并排站着。女的抱着笼子看天空，男的偏着头，看着女孩子。
“臣妹周晓敏，求见陛下。”
这声音，熟悉的让简崇逸顿了顿。苏淮生也皱了皱眉头，太像她了。
“进。”
得了应允，周晓敏便径直进去，目不斜视，行大礼三叩首，“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见圣上怎可带着面纱？”苏淮生冷哼出声，“忘忆公主莫不是依仗着太后，这般金贵。”
抬头，苏淮生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自己被瞪了。
“臣妹不敢。只是凉州不比京城，规矩没有那么多。惹得圣上不悦，立马摘下来便是。”
简崇逸不吭声，低着头，看奏折。
顿了顿，周晓敏双手把面纱摘下来，放在身前。
立时，来自于苏淮生的倒吸气的声音闯入耳朵。简崇逸收了笔，随意的一抬眼，僵住。
一动不动，周晓敏享受着他们的注视。
简崇逸回过神来，笔一丢，跑到周晓敏面前，完全失了仪态。“你是谁？”
“臣妹周晓敏，忘忆公主，见过皇兄。”
“周晓敏？周晓敏。”眯了眯眼，“是了，是了。她早就不要我了，怎么会出现呢。”
侧目，对上苏淮生疑惑的视线，周晓敏不躲不避，直愣愣的和他对视。
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复杂不清。
这短短的交锋，简崇逸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了。再看她那张，如同复制洛长平的脸。有些恶心，“太后苦心积虑找了你，培养的也真是费心费力。下去吧，好好等着，出发和亲的那一天。”
“诺。”弓着腰退出去，没走两步，苏淮生就追了上来。
“长平？”试探的喊道，“是你吗长平？”
避开不答这个问题，“苏将军，有空和我聊聊吗？”
今日的周晓敏穿了一身蓝衣，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芍药，满头乌发用一根很简单的木槿花簪盘起来，素净沉稳的模样和以前大不相同。
苏淮生沉吟片刻，“公主这边请吧。”
带着她一路越走越偏凉，最后停在了一个凉亭里。
“说吧。公主找在下，所谓何事？”
“我是洛长平。太后找到我，让我去和亲。”
皱眉，“我就说太后怎么突然多了个养女。让你去你就去了？怎么也不写信和我们商量商量，苏苏不是说，你有心悦的人了吗？”
心里一暖，看来，他还是有些护着自己的。
见她垂着眼不说话，苏淮生以为她被自己严肃的口吻吓到了。放柔了声音，“就算太后知道了，我们也有办法周旋的。你没必要回京，太冒险了。而且你……”
“苏淮生。”洛长平打断了他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啊？”这是什么节奏。苏淮生一头雾水，“你说。”
“传说中，有一个很远很远的蜀地。那地方有一个小书馆。书馆里有很多学生，其中当属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关系最好。他们一起在书馆读书，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在嬉闹中长大。不管是问谁，都说他们关系很好。直到有一天，书馆突然来了个女孩子。女生渐渐发现，男生对自己没那么关注了，对那个女孩子倒是很不一般。她开始恐慌，她觉得自己要失去这个哥哥了。她害怕着急，所以日日针对那个女孩子。她想稳固住自己的领地，想赶走她以为的侵略者。结果越是这样，男生就被推的越远，她越来越被讨厌，直至男生远离她。后来男生要和那个女孩子成亲了，女生没有送祝福。她选择在喜宴当天，自杀。”
周晓敏顿了顿，眼前是梦里，属于真正洛长平的最后一幕，血，全是血。“她就是想要证明，这个哥哥，永远是我的哥哥。他会记住我，记住我一辈子。他不会疏远我，他会把我和以前一样放在第一位。他的身边，我是那个唯一，现在是，以后是，一直是。”
说完，亭子里安静下来。周晓敏不知怎的鼻头一酸，是你吗？我揣测你的心思，对了是吗？站起来，冲苏淮生行了个四不像的礼，急急忙忙就跑了。
没跑多远就听见苏淮生在后面喊，“长平你是我唯一的妹妹。现在是以后是一直是。不要做傻事。”
鼻子更酸了，脸上凉凉的，洛长平一摸，满手眼泪。哭了吗？为什么哭呢？你等这句话，是不是等很久了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呢？
要等到最后，最后一切都无法挽回，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任由后人揣测。
如果没有那么多自以为是，好好的聊一聊，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呢？
像是拧开了水龙头，眼泪不停的往下涌。她知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从今天开始，她是洛长平，更是周晓敏。
虽然知道那是周晓敏，不是洛长平。可是那张脸，那个声音，那一举一动，真的，太像了。
简崇逸失神，再次把滴上了墨的宣纸揉成一团，丢进铜器里烧掉。看着火一窜而上，又逐渐变低，他脸上的神色叫人琢磨不透，眼里的光明明灭灭，看着很是渗人。
周晓敏倒是没什么事了。说了一通，又哭了一通，身心舒畅。
拉着江月嬷嬷她们，找到被发配在皇宫角落里的择方阁。
好在面子功夫，皇帝还是给的。里面干干净净，完全能拎包入住。
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把西厢房给他们几个住，自己住在东厢房。
这一路虽然遥远，但是跟着尚温泊有肉吃，大家都还不累。
周晓敏半趴着桌子上，听着他们聊天。眼睛还有些红，时不时的插一句。
见周晓敏逐渐起了性质，汀上和空里演起不知名的戏剧来，就更加卖力，有声有色的。
眼见着，天色就暗下来了。有膳房的人来送食物，一叠叠的上，一张桌子都快放不下了。
挑眉，疑惑的问道：“这是内务府给公主的份例吗？”
打头的是位不认识的公公，脸都笑成花了，“公主金枝玉叶，自然要吃的好些。皇后娘娘特别吩咐了，要好好理待公主。”
“皇后娘娘？”重复这个词的时候，语气明明就不是荣幸。
偏生那公公看不出来，“是啊。咱们的皇后娘娘，可是这满宫里，最尊贵，但是最没有架子的人呢。”
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回复这样的话。坐在主位上，冷冷的盯着饭菜。
公公以为她这就是饿了。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眼皮子浅。一群人放完菜，一秒都不多留，径直离开。
江月嬷嬷她们都伺候她救了，大多都能看出来，她不开心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应该是那位公公，提到皇后娘娘的时候。
江月嬷嬷凑过去，“这些大鱼大肉的，小姐看着怕是没胃口。我看后面有个小厨房，我们给您做些清淡好吃的。”
“不用了，我不饿。”手托着脸，“你们吃吧，我在这看着。”
“这不太好吧。小姐您……”
“吃。别说话了，都给我乖巧的坐下吃。”
她很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说话。唬得江月嬷嬷愣愣的，最后三三两两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别的不说，这些饭菜色香味俱全，都用心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