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如鹤一怔：“史公子？”
史兼清慢慢道：“你是说，我的名字是史公子？”
“你怎么了？别告诉我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问你，这是几？”江晞冲上来，把两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史兼清盯着手指看了一会儿：“二。”
回答正确，但绝对不正常。
申如鹤江晞对视一眼，要是正常的话史兼清是决不会回答这种幼稚而无聊的问题，他甚至会因这种问题狠狠嘲笑一顿他们。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史兼清真的不正常了。
史兼清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不正常，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四人，毫不犹豫地走到了申如鹤身边，他的身量最高，俯视着申如鹤，认真地问：“你说我的名字叫‘史公子’，那你是谁呢？”
说实话，史兼清这种一本正经的样子诡异之余还有种说不出的可爱。申如鹤忍不住踮起脚摸了摸史兼清的头，史兼清像一只小猫一样眯了眯眼睛，低下身子在申如鹤肩头蹭了蹭，看得在场其他三人乃至远处梦魇碑前因迷阵被破反噬重伤的兀魔子俱是一阵惊悚。
端木林受刺激最大：“申如鹤，你有点儿道德行不行？你这简直有伤风化，有辱斯文！”
程泠当机立断回敬：“人家是你情我愿，总比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强得多！”
听程泠这般，端木林心知大势已去，轻轻叹了一口气：“泠儿，迟早有一日你会是我的。”
程泠毫不留情道：“如果有那一天，我宁可去死。”
端木林唇边掠过一道若有若无的微笑：“是么？你若死了，我断不会苟活于世。”
说着，端木林打了一个传送诀，低声“再会”，也不管程泠究竟想不想再会。一道刺目银光闪过，端木林的身影消失了。
那厢上演好一幕绝情戏码，申如鹤这厢也没闲着，史兼清像个闲不住的皮猴子拉着他跑来跑去，他害怕这种状态下的史兼清会出事，只得亦步亦趋，伴随左右，程泠在一旁调着琵琶弦，只留下江晞一个孤家寡人看着天发愣。
史兼清拉着申如鹤的袖子，怯生生地问：“你说我是史兼清，字濯缨，靖水宗的弟子，那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申如鹤不确定史兼清是失去了片段记忆还是全部记忆都丧失了，他试探性地提醒道：“你忘了你很讨厌我么？”
这话问得很傻，史兼清的神情也阴沉下来，一本正经地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讨厌你，相反，我很喜欢你啊。”
申如鹤不敢置信道：“你喜欢我？”
他从来不敢奢求谁会喜欢自己，自己总板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孔，令人望而生畏，人们对他的好感大多都是来源于他头上顶着第一天才的光环。说到底，人们喜欢的是他的实力，而不是他这个人。
史兼清认真地点头：“你很好，真的。你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我觉得我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只不过是很久以前了……”他目光痴痴地盯着申如鹤的脸，神思恍惚，像在回忆，“你比我小，以后我就叫你‘阿鹤’好么？”
听见这个名字，申如鹤脸色一僵，这名字要是让江晞程泠听见了指不定脸上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情。
“阿鹤，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史兼清突然孩子般哭了出来，无助地扑在他的怀中，“阿鹤，别走，你要是走了，我……”
申如鹤努力让自己冷冰冰的声音变得柔和一点儿，他轻轻拍着史兼清的后背，就像小时候母亲安慰自己一般安慰着史兼清：“我不走，我会陪着你的，直到你把这一切都想起来。”
史兼清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是么？如果我永远也想不起来，你会永远陪我下去么？”
申如鹤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陪你的。”
史兼清马上破涕而笑：“真的？”
“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东方的朝阳冉冉升起，大片大片的金光洒下，血红的朝霞印染天边，纵是这是鬼城，在此时也多了安谧祥和。
……
四人料理了云城剩余事之后，已过晌午，来到附近的一家镇上，寻了一家客栈。申如鹤看清客栈上的匾额上书着“明阳客栈”时，嘴角掠过一抹笑意，不由分说就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虽然他修为高强，不需休整，但江晞程泠赶了一天的路，又与端木林打了一晚上，早就疲惫不堪，修行讲究张弛有道，切勿绷得太紧，适当的放松也是一门必修课。
客栈收拾得整整洁洁，正厅里的桌子条凳擦得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看不出任何异常。不过进了这家客栈，谁都有种阴气森森的压抑感，但一探查这鬼气就淡了不少，谁也说不出这是怎么产生的。
江晞嫌恶地耸了耸鼻子，咋咋呼呼道：“我们真要住这地方？”
申如鹤点头，像是无意也像是刻意道：“你去外边住？”
一句正中江晞下怀：“去就去，谁怕谁？”
申如鹤平静地道：“暖梨轩的品质极差，那门口揽客的老鸨算是最好的了。”
这一出言令江程二人俱是大吃一惊，程泠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江晞嘴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良久，江晞才合上嘴巴，问：“大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申如鹤依旧很平静：“我去过。”
江晞又过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大师兄，真英雄！”
申如鹤不以为意道：“都是男人，怕什么？”
这一席话说完，江晞再也不提出去睡的打算了。
照例要了三间上房，在客栈老板古怪的目光下，程泠取了钥匙，直接钻进了一号房，江晞也在申如鹤的监视下进了二号，史兼清一脸惶恐地抓着申如鹤的袖子，像个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半步有不敢离开。
“乖，进去吧，没事的。”申如鹤轻声道。
“阿鹤，我怕，里面有人，我怕。”史兼清的动作似乎是想缩到申如鹤身后，他向后退了一步，不过他本来就在申如鹤前面走，这反而挡在了申如鹤的面前，“阿鹤，你快跑，我帮你挡住他们！”
申如鹤轻轻笑了笑，忍不住又摸了摸史兼清的脑袋：“里面没有人，要是有人的话，我帮你把他们打跑，行么？”
现在史兼清的心性与七八岁的小孩子没什么差别，可能是由于心境混乱而造成的记忆错乱，原本的记忆遭到封印，导致小时候的记忆更加清晰。申如鹤是这么推测的，人的记忆本就是一个玄妙的东西，尚存许多未解之谜，窥之一斑岂能推出全貌？
他给玄暮发了信号，却接到玄暮正在闭关的回应。玄暮现在应该在处理清浅之事，为他年少时的风流债买单。
千哄万哄之下，史兼清终于进了房间，申如鹤本想回去找江晞，谁知史兼清又一次拉住了他的袖子。
“不许走。”
“乖，我要回去找我师弟了，不然他会害怕的。”申如鹤摸了摸史兼清的肩膀，用哄孩子的口吻道。
隔壁传来了声如洪钟般的喷嚏声。虽然申如鹤知道自己不回去江晞不会有任何恐惧，反倒江晞会因为自己与他共度一晚而夜不能寐，不过他还是不太想与史兼清再度共处同一房间。
心境中的事实在是太尴尬了，现在想起来脸颊还是未免微微发烫，被迫与史兼清演了那么长时间的情人，虽然名义上是云鸾与凌寒，但周遭人不断投出玩味的眼神与话语，再加上没有冷心诀的加持，说是一点儿都不动情是假的。
他有时候也会想“史公子会不会因为喜欢我才想要引我注意”之类的念头，但念头一旦升起就被他压了下去。不可能有人会喜欢他的，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冰冷得不近人情？喜欢他短寿夭折？
史兼清不依不饶道：“我也会害怕。”
申如鹤继续哄孩子：“你比他大，让着点儿他行么？”
史兼清撅起嘴：“你就不知道尊老爱幼么？我比他老，尊老懂不懂？”
申如鹤顺着他道：“那爱幼呢？”
“我看他像坨肉！”
申如鹤：“……”
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要是再讨论下去让江晞听见他们南阳峰付出的就不是三间房钱了。
申如鹤见走不脱，只得安慰自己道：“反正史兼清也记不清他们在心境中的事，就当他是个长得快了点儿的小孩子吧。”一边想着，他的不安也减轻了些，道：“好好好，我留在这，不过你要乖乖睡觉好么？”
他已经打好主意了，史兼清睡觉，他在地上修炼打坐也能胡乱凑合过一夜。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也免得时刻提醒自己那段尴尬的经历。
谁知这孩子又开始得寸进尺起来：“不要，你上来，与我一起！”
什么？
申如鹤果断拒绝了，也许是他态度太生硬，史兼清又一次哭了起来。
申如鹤无奈，刚想上去安慰，却听见窗外传来了几声乌鸦叫。
他这才想起来阿金还在外边待着呢。料理云城事务时江晞程泠一直在身边，他分不出时间让阿金进乾坤袋吃东西，想来阿金一定是饿了。
他只能假托给史兼清买好吃的这一听上去就是哄孩子专用语的名义才得到史兼清的“恩准”。虽然史兼清是同意了，不过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申如鹤，仿佛怕自己一不注意，这人就会永远消失了。
申如鹤对此只能一笑置之，为了防止史兼清乱跑，他悄悄在房中加了道禁制，这才飞身出门，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正落在一处店铺屋檐上，一见他过来，马上振翅飞了过来。
煤粉从它翅膀上扑簌簌落下，幸好晚上来往行人少，不然它要是落了人一身黑粉，就算它是神兽，也不知还要挨多少喊打。
不过它显然不会想这么多，它落在了申如鹤肩上，亲昵地啄着他的头发，爪子不断在衣服上扒拉，成功在一袭红衣上留下不少黑鸦爪镶边。
“阿金啊阿金，我什么时候告诉你让你伪装成乌鸦到处乱飞了。”申如鹤苦笑着看着自己刚穿了不久的衣服，心道幸好自己衣服带的够多，不然根本不够阿金糟蹋的。
“我替你减少麻烦你还骂我？”阿金气鼓鼓地道，小嘴在申如鹤脸上乱啄，“看我不啄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申如鹤用扇子把自己的脸与阿金隔开，免得再受皮肉之苦，悠悠叹了一句：“阿金啊。”
阿金这才不啄了：“我告诉你，你被人跟踪了！”
申如鹤奇怪：“被人跟踪了？”
阿金一副立了大功的样子，沾沾自喜：“被困在云城的不止你们这几个人，还有一个奇怪男人，自从你们从云城出来时候他就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你们。”
申如鹤不在意：“这有什么？没准就是同路呢。好不容易出了云城，自然就是找个客栈投宿啊。”
阿金见自己的话没有被申如鹤放在心上，不满道：“可他是修士啊！”
“天下修士千千万，同路也不可避免。说到修士，你能看出来他是哪个宗门的么？”
阿金想了想：“应该是水灵根，但身上没有玄冰令的气息，应该不是靖水宗的人吧？”
申如鹤点了点头，似乎完全出于习惯，他下一句问出的话与上文风马牛不相及：“他现在在哪呢？”
阿金歪着头，俏皮地反问道：“你刚才不还是没兴趣么？怎么现在倒问起来了？”
申如鹤正色道：“我只是说不一定是跟踪，谁说没兴趣了？”
阿金没话了，只得如实道：“他现在住在你们这家客栈地字号第十八号房。”
“好，我们去见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