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不对，这条路应该这么走。”玉琅拿着块破罗盘，边走边念念有词，“这边，不是，那边……”
罗盘的指针转个不停，看得申如鹤头晕眼花，败下阵来；史兼清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道声“无聊”就闪到了一旁；只有玉琅依然坚守在第一战线上与这时而亢奋过度，时而半身不遂的罗盘斗智斗勇。
据说这罗盘的来头不小，是玉琅的师父亲手雕刻而成，玉琅的师父可是帝君老儿的道侣，说是万寿无疆也不为过。这老儿雕出来的东西都是祖宗辈的，拿大不老老实实干活也是常态。
虽然这罗盘又托大耍赖又偷奸耍滑，但只要它一开尊口，那必定是精准无疑，如同天界帝君金口玉言。
这里是妖界与人界的交织地带，景色风光与人界无异。一样的深山老林，树林葱郁，天上一轮明月清清惨惨，人妖共赏。
这时候，玉琅欣喜地叫了一声：“好了！”
申如鹤凑过去一看：果真是“好了”。罗盘的指针矢志不移地指着右手边的方向，不管他们怎么拨弄指针都能精准地回到原处。
史兼清没好气的声音从最右边传出：“要是这就叫‘好了’，你手里的破罗盘可真是坏了。”
这罗盘听明白了史兼清的话，气得发疯一样转了起来。
玉琅见它又发疯，只得无奈道：“让它转吧，反正具体方位我记住了。”
史兼清瞥了一眼它的指向，破天荒地主动道：“那就这边请吧。”
他殷勤地闪开让玉琅先行，玉琅本是个赤子心性，也没有怀疑史兼清的举动有什么动机。申如鹤见玉琅打头阵，念起那人有是自己那个便宜师父的可能，自己漠不关心也不大像话，因而跟在玉琅身后正要前进，却被史兼清一把拉住。
史兼清低声喝道：“别去！”
申如鹤刚想问“为何”，马上就听见了右边传来了玉琅的惨叫与物体坠落声。
史兼清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那边是悬崖，他不听我话才掉下去的，不是我的错。”
申如鹤心头大震：“那你为什么不说！”
史兼清轻松道：“我当然说了，谁叫他脑子不好听不明白？”
“明知道如此，为何不把话说明白了？”
史兼清毫不在意：“反正完成任务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吧？”
申如鹤摇了摇头，斟酌词句：“史公子，我觉得你这么做很不好。首先，知之而不告，乃是大过；其次，以怨报德，为世人不齿……”
“德行，德行，你就告诉我德行！我问你，那个霜信守承诺了么？他把我们弄到这个地方来，已经是背信弃义了，难不成我们还要一味忍让迁就不成？申如鹤，你满口仁义礼智信，你身为修士哪年不捉鬼除妖？你对妖鬼讲究么？那些比妖鬼还可怕的人呢？你管过么？”
申如鹤怔了怔，诚然，他从来只站在人的角度考虑，对于妖鬼作祟，纵然其情可悯，但其行不可原，作祟的，危害人类的，不光是妖类还是鬼类，都必须铲除镇压，就算罪魁祸首是人，但依然能安安稳稳活在世间，最多是受道德的谴责，与妖鬼之流所受之苦相较而言九牛一毛。
难道这就是他所追求的道义么？不过是以人为主的正义罢了。虽然申如鹤已经竭力做到公允，但终究面对妖鬼们不会留手。他们能不能在他手中活下，便全凭它们的造化。
“你既然没管过，那有什么资格说我为人不齿，难道你对妖鬼之类不是诱杀么？我问你，如果你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相遇，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你会放弃这个活着的机会么？”
“不要与我站在道德制高点说话，那没有用！我眼中看过的龌龊心思还少么？虽然我看不懂你的想法，但在我眼里，你与常人没有差别！”
史兼清喊道，声音马上被夜风吹散，余响回荡在山壁之间，凄厉而寒凉。
申如鹤轻声道：“史公子，你还是冷静些吧。”
说着，他站在悬崖边，悬崖底黑洞洞的，辨不清悬崖底究竟有何危何险。
当史兼清转过身来时，悬崖边已经没有人了。
“如鹤！”
苍凉的回声响在山间，似地府传出的绝响。
……
其实申如鹤跳崖本身只不过是去看看玉琅到底怎么样了，霜没放他们出去，那就意味着玉琅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他并不觉得一个神官跳个崖就能被摔死。
悬崖下草木茂盛，他坠落的时候有好几次差点儿挂在了树枝上。申如鹤正想着这悬崖到底有多高，这个问题不想还好，刚一想就砸在了一堆柔软的草上。
申如鹤全身上下沾满了腐草与泥土，有这些东西作为缓冲，他倒也没受伤，想来玉琅也如此。他缓缓从一堆软腻腻的烂泥烂草中爬起来，托起一道掌心焰，准备照照四周的情况。
他刚起身，却不由自主地“哎呦”一声倒下了，一个重物如泰山压顶一样砸到了他身上，带着热气，浑身上下硬邦邦的，四爪还不老实地乱动，乱动归乱动，但还是死死把他压在身下，弄得他动弹不得。申如鹤刚刚还在为没摔死而庆幸，但他现在宁可选择被摔死。
“什么东西？”申如鹤勉强把掌心焰抬到眼前，眼前一幕差点儿让他闭过气去，“史……史公子？”
史兼清腾得一下蹦了起来：“是我，就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下来做什么？”
史兼清脸一扭：“要你管？”
不管就不管，申如鹤勉强爬起来，觉得一身骨头都快被史兼清压散架了。他扶着山崖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托着掌心焰四下查看，在不远处的草堆中一样有个人形的凹痕，凹痕旁放着一绢手帕。
应该是玉琅留下的吧？申如鹤推测道，走进了一看，手帕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一行字：
阿鸾，我先去探路，你沿着我留的标记走。
果真，在一棵垂杨树上留着一道幽蓝色的刻痕，不远处还有几棵有这种刻痕的树，显然是玉琅留下的指路标记。
史兼清看着那幽蓝色的标记，没好气地问：“你确定你要这么走？”
申如鹤反问道：“那你想怎么走？”
史兼清道：“你就不怕他是设套让你掉下去，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真正的玉琅？说不定他的任务是刺杀我们呢。”
申如鹤笑了：“不会的，要是他想刺杀我们，他有太多更好的时间下手了。史公子，我们走吧。”
两人沿着幽蓝标记走了一程，走着走着，妖界的地域特征也渐渐鲜明，到处能听见各种草精木怪窃窃私语：
“喂，这两个是什么妖精啊？又来吵我们睡觉！”
“你的根往那边长点儿，挤到我了。”
“你叶子别乱动，挠得我痒死了。”
“你以为我想动啊，你不会往那边点儿啊，非得和我挨着。”
“呸，你以为老娘我想挨着你啊，还不趁下雨时候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刚才那个混蛋在我身上划印子，疼死我了！”
它们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在夜晚应最为安谧寂然的树林妖声鼎沸，这是人界决不会产生的现象。
史兼清听得有趣，时不时与它们插科打诨，这些精怪听见了史兼清也想加入它们的讨论，一个个乐不可支，更有几株树伸出枝条开玩笑一样挡住他们的去路。
“你这小哥哥，身上被人下了追踪诀还不知道！”一个紫藤精缠住了申如鹤的腿，笑嘻嘻道，“是不是哪家姑娘看上你了，用这追踪诀来监视你的行踪？”
申如鹤一惊：“追踪诀？”
“是啊？”一朵紫藤花攀上他的衣襟，用花蕊点着他的前胸，“在这里。”
史兼清伸手一探，眉头一皱，顺手把紫藤花弹到一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人下了追踪诀还不知道！”
申如鹤看着史兼清捏碎的那个由灵力凝成的追踪虫，若有所思，既不承认，也不辩解。
在一棵大柳树之后，玉琅留下的标记突然中断了，申史二人以为玉琅把标记刻在了不显眼的地方，就沿着玉琅原来规划的路径前进，但走了一会儿，他们发现不对劲儿了：他们又回到了标记消失的位置！
树林森森，藤蔓盘折，薄云遮住了淡月，夜色清惨。树林的众妖像是睡熟了一样，沉默得可怕。远处传来细微的叮叮咚咚的声音，如珠玉相撞，清脆悦耳，但在安静的夜晚尤为诡异。
玉琅手中有罗盘，应该不能走错，申如鹤思忖着，那会不会是他们在密林中迷失了道路，虽然一直在前进，其实就是绕圈子呢？
如果是绕圈子，那就意味着他们是从左右侧中一侧绕回来的，为了避免这种现象，还是把左右侧的路做上标记，然后就顺着没有标记的路走就行了。
如此想来，申如鹤吩咐道：“史公子，你走这边，我走那边，分头行动，做好标记。”
史兼清点了点头，纵身一跃，飞快遁入林中不见。
……
不到一顿饭功夫，两人就回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做好标记，他们安心地向前走，但令他们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在避开所有标记后，依然回到了原地！
这是……鬼打墙？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心惊不已，这本身就是妖界，妖族主场，强龙按不过地头蛇，他们的法力受到压制，且妖界天界关系微妙，要是贸然动手与宣战无异。
申如鹤照了照四周，突然注意到了那棵大柳树上挂着什么东西，随风微动，叮咚作响，一共七块，有大有小，形状各异，皆是微光流转，如水如冰，在夜间透出一抹空灵神秘。
“七巧板？”史兼清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拿下一块正方形的水晶板，“难不成妖怪们也喜欢玩这种游戏？”
七巧板？申如鹤眉心一动：“史公子，你会拼七巧板么？”
史兼清点头：“马马虎虎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申如鹤道：“你看看这标记是从这里消失的，七巧板却正好出现在这里，木精草怪无手无脚，不可能那这些当做消遣。而我们就是在这里碰上鬼打墙的，你能得出什么结论？这个地方可能布着某种阵法，这七巧板就是阵法的入口。”
史兼清一脸不敢苟同，驴唇不对马嘴说了句：“要是你这么说，玉琅可真就是个天才。”
申如鹤觉得史兼清此言别有意义：“何出此言？”
史兼清道：“七巧板有数千种拼法，要是一个个试十天半个月都试不完，他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试出标准拼法，不是天才还能是什么？”
申如鹤一笑：“可能是幸运，所以说，你试试吧。”
说着，他把剩余一一摘了下来，推到了史兼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