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已定,浩漠无垠,远处一个身影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玉佩叮咚,缓带轻飘,一位蓝裳青年抱琴缓缓而来,他眉目清冷,好似亘古不化的冰雪,仿佛从来也没有露出过笑意。
他的冰冷与申如鹤的区别不小。申如鹤的冷是外表的冷,眸子中却温和如春风,熟识他的人从来不会认为这是个冰冷的人;而这位蓝裳青年的冷却是发自骨子里,面冷心冷,冰天雪寒。
一尊移动的冰雕。史兼清心里泛起嘀咕,难道这位也是这天界中人?为何当初在清晏殿从来没有见过这人?
这尊冰雕走得更近了,不疾不徐,似有意让史兼清猜测他的来历。史兼清只觉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力袭来,就连深处的灵魂也微微战栗,不是恐惧,而是臣服。
他无意间把申如鹤抱得更紧了,将他与那冰雕隔开,免得这压迫力波及到申如鹤。申如鹤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思,虽然意识全无,但也伸出手抓住了史兼清的袖口,硬是将这份压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淡淡的水蓝色光晕从青年手中的长剑放出,直指二人,史兼清持剑相对,但这光晕没有与他硬拼,而是出乎意料地绕过了他,击中了申如鹤。
申如鹤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白僵硬,整个人就像被冰冻住了一样。史兼清很熟悉这种情况,这就是水灵力特有的冰封术,就是他当日冰封兀魔子众弟子的法术。
这人也会用冰封术?
“你,你要干什么?”史兼清瞳孔一下子缩小了,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
那人没有回答,依旧缓缓向他们走来。
史兼清指尖捏诀,点在申如鹤眉心,他了解冰封术,自然也懂得如何解除。
指尖的一点银光停在申如鹤眉心,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将这点银光引入申如鹤体内解决冰封。是他运的功力不够?史兼清心中一凛,不可能,冰封术是他最擅长的瞬发法诀,是不可能解不开的!
蓝裳青年走到二人面前,一言不发,用手先指了指申如鹤,接着指了指自己,后指了指史兼清。
史兼清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要想让他活命,就让我和你走?”
蓝裳青年点了点头。
史兼清毫不犹豫道:“我可以跟你走,那你先给他解了冰封术!”
蓝裳青年摇了摇头,目光更加冷峻,没有愤怒,没有催促……似乎只是袖手旁观,丝毫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史兼清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
蓝裳青年指了指他。
“你……你是让我自己解?”
蓝裳青年又摇头。
史兼清急了:“那你什么意思?你是哑巴么?”
蓝裳青年脸色一僵,目光流露出“你是不是找死”的意味,不过没有动手,继续摇了摇头。
“那你说话啊!你要我怎么办!”
蓝裳青年继续指了指史兼清,又指了指自己。
……
申如鹤缓缓睁开眼睛,见周围锦绣林立,珠光满堂,暖意融融,一片祥和。
“阿鸾?”玉琅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申如鹤坐了起来,一下子就看见玉琅正在一旁勤勤恳恳地修补着扇子,心头一惊:“这是哪?”
“当然是天界了。”玉琅把扇子塞到他手中,“走吧,我们去面见帝君。”
“可是任务……”
玉琅苦笑道:“任务?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那是某个上古大妖在闭关突破引发的天地异动,要不是水师哥哥来得快,我们只怕连个全尸都没有了。”
“凌寒呢?他怎么样了?”
玉琅道:“凌兄心神被幻境所迷,目前暂且被封印在清晏殿,等待帝君的安排。”
史兼清再度心神失守?申如鹤看了看四周,一切安宁静好,心头或明或暗,只得道:“好吧,我们走。”
两人走到了清晏殿门口,迎面又撞上一群神官,正是他刚来时遇见的那群:
“太阳真君好啊。”
“太阳真君怎么才到?”
“太阳兄今儿得不得闲,我宫里新得了几坛美酒,太阳真君要不要过来,咱哥俩一醉方休!”
“……”
种种言辞,与他当日所见的如出一辙,他停下来脚步,静静注视着玉琅,玉琅不解:“阿鸾,你怎么不走了?”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么?”
玉琅迷惑不解:“什么事?”
申如鹤道:“你不是玉琅,而是霜,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对么?”
他早就觉得这玉琅不对劲了,按理说,玉琅与云鸾私交甚密,他觉得自己一开口就会破绽百出,可玉琅就像毫无察觉一样,他开始还以为自己演技过人,但后来他才发现,不管自己用何种口气说话,这玉琅始终不会觉得不对,甚至会巧妙地将他引导到真正云鸾应该的举动言辞上。除此之外,玉琅设计让他与申史二人同行;设计让酒洒到申如鹤身上,借着清理衣服之由暗中布下追踪诀监视他们的行踪;被史兼清引诱坠崖而不怨,反而引导他们找到那密道,他预先知道那密道的玄机,因而没有进去,这也解释了为何密道中没有最先进入的玉琅的足迹。今儿听了这些大小神官重复着相同的话,这个明显的破绽才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这一切都暗示着玉琅其实是知道云鸾与凌寒的真实身份的!
玉琅沉默了,良久他才悠悠道:“你观察很敏锐,的确,我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不过,我并不是霜,我的确是玉琅,那个霜口中的玉琅。”
申如鹤问:“你要干什么?”
玉琅斟酌一番,道:“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玉琅背过身去,叹道:“你既然已经看穿了整件事的内幕,那这心境也留不住你了。正巧外面还有个小丫头在等你们呢。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申如鹤不可置信:“你要放我们出去?为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玉琅笑道:“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啊,阿鸾。”
……
“江晞,就怪你,你干嘛就这么放她跑了!”程泠看着那抹身影遁入云城,气得一摔怀中琵琶,跳脚大骂。
江晞抹了抹头上的汗:“反正是云城嘛,一个鬼城她跑进去出不出得来还是两说呢。”
“我去你的鬼城!赶紧去追,要是让她跑了我有你好看!”
江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泠儿,你不会真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程泠火冒三丈:“你放心,我宁可看上你也不会看上她,行了吧?”
江晞一喜:“真的?”
“废话!赶紧去追!”
“好嘞!”
……
端木林跌跌撞撞地进了云城,一张俏脸血色尽失,蓝焰琵琶魔音贯耳,令她头痛欲裂,江晞一剑挑伤了她的右臂,虽然没伤到根本,但在这几天之内是没法使用的了。
幸好她左右手都能发暗器,这才从江晞的时难剑下逃了出来。江晞对她全力进攻她可以理解,可为什么程泠也是?蓝焰琵琶一曲鬼泣神愁,鬼火丛生,她出手,根本没留情,没有一点儿怜惜,只有除之而后快。
“泠儿……”端木林目光涣散,扶着一株古树勉强稳定住身形,大口喘息着,当年的一见钟情,如今却成了一误终身。
世间风月知多少,不为人留。程泠的琵琶让她心神大乱,她怕伤了程泠不敢全力施展,但程泠呢?程泠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也没有在意她的让步。
她没有心么?她没有情么?表面嬉笑怒骂古灵精怪,其实里子莫非还是冷冰冰的?
“泠儿,泠儿!”端木林恨恨抛出手中一枚柳叶飞镖,柳叶飞镖深深地钉入树中,仅留下一点冰冷的寒光闪烁在月下。
“好啊,你若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了。”端木林指尖一勾,钉在树中的柳叶飞镖应声回到掌心。
柳树下,是她扮演程泠的地方,现在两个青年抵足而坐,掌心相对,十指相扣,看上去极为亲密。
一个红衣飘然,冰山美人;另一个玄衣紧束,潇洒俊逸。可谓是珠玉相应,极为相配,惹眼得很。
如果是她与程泠……
端木林一阵失神,马上一阵莫名怒火心中燃起: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她摸出一枚柳叶飞镖,瞄准那两人紧扣的手,指尖一动,一道寒光伴着尖锐的金属破空之声朝着二人飞了过去。
两人就像沉浸在二人世界中,对近在咫尺的危险置若罔闻,看得端木林火冒三丈,指甲使劲掐着自己的手心,就连手心被掐破了也没有注意。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金红色的身影从树上落下,长啸一声,一团火球从它口中喷出,炽热的火焰与飞镖相接,飞镖瞬间融化成一滩铁水。
这鸟通体金红,振翅而飞,模样像一只放大版的乌鸦。只不过与寻常乌鸦不同的除了颜色大小之外,更是它身下生着的第三条腿。
三足金乌!端木林一怔,这种神鸟怎么可能生活在鬼城中?
阿金翘首而立,睥睨着端木林:“你这不要命的,敢惹你金乌大奶奶,看我不打得你屁滚尿流!”
说着,阿金又吐出一团火球,端木林闪身躲过,刷刷刷三道银光从不同方向朝这两人袭来,阿金尖啸一声,抛出三根羽毛。羽毛金光灼灿之处,端木林的三个飞镖又一次化成了铁水。
端木林这下子看明白了,这三足金乌就是为了护着申史二人而来的。都说三足金乌性情乖张,骄矜自傲,是不可能受人驱使的,虽说他们魔修常常有秘法使其成为傀儡供他们役使,但变成傀儡的三足金乌决不会这般灵巧,而且一旦三足金乌恢复神智,它们会对周围人发动自杀袭击。
每一次金乌脱离控制都会采用这种恐怖的袭击手段,端木林深谙三足金乌全面爆发时的攻击力,她的父亲就是在一只三足金乌失控烈焰焚身而死,他受的还只是金乌的余波。核心范围的那几个魔修都是神魂俱散,尸骨无存。
可这只金乌似乎并没有被控制,它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孰友孰敌,甚至也知道为了什么目的保护那两个人。
“说,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阿金一拍翅膀,稳稳地盘旋在端木林的头顶,只要它愿意,它就可以随时要了端木林的命。
就在这时,程泠的声音传来:“找到了,快,在这边!”
阿金骂了一声,恨恨瞪了那声音的方向一眼,转身遁入树中不见。